场景是熟悉的德馨小区，是柏淮之前已经从黑猫记忆里见过的雨夜。

只是在这个梦境中，一切都会比之前的记忆片段来得要更逼真一些，所以柏淮能感觉那雨夜里黑猫曾经亲身感受过的寒冷和疼痛。

它一路向外跑，但因为受了伤，所以五感其实并不像正常时一样敏锐，看见的街道都是歪七扭八的，脚下时不时会发软打滑，眼球也开始不断肿胀充血，喘息声急促，夹裹着痛苦和迷茫。

它知道自己要跑，跑了才不会受更重的伤害，但身上的伤实在是太疼太疼了，以至于它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去哪里才能让那些疼痛消失。

直到那一道汽笛声响起，“砰––”的一声，胸骨刺进了心脏。

那一瞬间对黑猫来说其实已经不疼了，只是从身体里流出了更多的血，然后腿脚跑不动了而已。

但，跑不动也挺好的。

当驾驶座上的人开了亮灯下来，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话，将它丢进花坛中，避免它再被后面的车辆不断碾压时，黑猫闻着那芳草的清新，只觉得解脱。

它的双眸盯着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突然感觉里边好像装满了有关它自己过去的记忆。

从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巷里出生，到不断翻垃圾桶长大，再到打遍天下成为了那所中学附近的“一猫”，再到被那小姑娘抓进家中。

后边的一切痛苦黑猫根本就不愿意回想，它反复想的，只有那中学附近暖洋洋能让它晒肚皮的太阳，以及时不时被人放在路边还挺好吃的猫粮。

“喵––”黑猫望着那轮明月，嘴巴张开，轻轻叫唤一声，并许下了一个愿望。

––它跑累了，很累很累，所以只希望自己来生能有晒不尽的太阳和吃不完的好吃猫粮。

原来这个愿望根本是和殷家毫无关联的，也难怪最早黑猫不愿意让殷家为它立坟，原来黑猫死的时候，是丁点不愿意同殷家再挂上关系的。它最初没想报怨，但当瞳光涣散，它的身体逐渐冰凉，并化为一缕阴魂，能够看见这世间另一个世界时，黑猫却感觉到了这个新世界向它不断挤压的一股恶意。

柏淮通过这个梦境，也从黑猫的眼睛里，看见了当初那一切。

没有阴差来接，没有地府的大门，也没有判官断案，它的阴魂就好像被遗弃在了世界上一般。猫主阴司，黑猫尤其，它对这一切比寻常阴魂要敏感的多，所以它能感觉到，四周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在不断地撩拨着它，在不断地让它想起它在殷家受到的苦痛，在不断地让胎死腹中幼崽的哭声传入它的耳中。

没有引它入往生，没有为它清算功过，没有给这条生命的遭遇一个说法，反而在无形之中逼迫它自己去报怨，甚至在报怨之后，让黑猫从怨气中获得了更多的力量。

……柏淮早就说过，如果功过都要阴魂在死后自己去清算，那地府还有什么存在意义？

黑猫够聪明，它敏锐地察觉到了摆在它面前的不是通往更多太阳的道路，但它又不知道该作何解，索性它对殷家没什么恻隐之心，对那些被迫怀上的孩子也没有多少感情，便由着事情朝那股气想要的方向发展而去。

而值得庆幸的是，它通过那桩事情撞见了柏淮。

阴猫的眼睛能看见比寻常阴魂更多的东西，感官和直觉也非常准，所以只见一次，它就笃定了，这个人能让它晒到舒舒服服的太阳。

它在四合院附近徘徊了很久，审视柏淮的同时，也知道了从宋娜娜那回来之后的他在找什么。

它精于算计，将报怨得来的灵力全部换了这样一次不正当的黑户投胎，然后将它的经历以梦的形式告诉柏淮，精明地想要在他这里换取一个它想要的新生。

梦境结束，柏淮缓缓睁开双眼。

依旧是夜。

他那双明亮的眼眸盯着头顶悬着的黑蛋看了半天，最终轻轻地喟叹了一声。

回想起最后那只黑猫蹲坐在梦境里，一双铜黄色的眼睛盯着他看，摆在身后的尾巴轻轻卷起的模样。

……不拿钱先交货，这算哪门子的精明？

三天后，在柏淮的建议下，何世天将大小两只猫从房中挪出来，摆在庭院的小角落里，让它们晒太阳。

这两天何世天给大猫买的全是最好的罐头猫粮，连带着保健品也跟了不少，大猫的精神头明显比刚生完时要好多了，对四合院里的人也再没了排斥，就算何世天中途为小猫补奶，大猫也没有丝毫动作。

被摆出来后，更是直接摊开肚皮开始晒太阳。

而躺在它身边力道不足的小猫，也在阳光下艰难地想要撑起自己的爪子和头。但苦于新生不久，实在是无法挪动，只得依靠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叫声。

然后，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便伸入了盒中，轻轻将那小猫翻了个身。

它立刻就不叫了，舒服地摊开了柔软的小肚皮。

·

四合院里最近有个说法，觉得柏淮特别招小动物喜欢。

大猫喜欢他，见了他就咕噜噜，小猫喜欢他，见了他就喵喵叫，禄禄……禄禄也喜欢他，见了他就睁大眼睛化身为小尾巴。

“这就是传说中的招动物体质吧，我听说这种体质的人心肠都特别好。”何世天一边一把屎一把尿地给那两只猫换一次性尿垫，一边说。

面上表情自然，也没觉得酸。

柏淮坐在旁侧，手边放着方觉刚刚沏好的天箬茶，一边喝一边看何世天。

大小猫来四合院，何世天像当初他承诺的那些一样，当真没麻烦过任何人，都靠得是自己。也就才刚刚十八岁，大多数时候依旧冒冒失失的，可在这件事情上却出奇地细致，经常半夜里三四点被吵醒然后补奶换垫子，眼睛下边的黑眼圈是一天比一天重。

但就算这样，何世天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好像对这种幼小的生物和孩子有超然的耐心，成天的手机也不玩了，就盯着那两只猫看。

“确实是体质问题，但和心肠没有关系。”柏淮一边回答何世天的话，一边转了转手里的天箬茶，说：“小何，你为什么想加入不周安保？”

何世天身上有很厚的金光，这种金光和方觉有一点不同，除却自己积攒的以外，还有一部分其他人积攒的。

就是他人以何世天的名义来行善积德，这种因果最后也会将功德落在何世天的身上，但比较淡就是了。譬说他本人干一件好事就能够拿到的功德，他人积攒大抵要干上十几件才行，而且颜色是比较浅的，效果远不如自己积攒的金光强。

可看何世天身上那金光的浓度，也不知道那人为他做了多少事情。

听见柏淮的问话，何世天顿了顿后说：“我爸也干这个的，我大学也没考上，老大邀请我，我就来了。”

柏淮：“想过做别的吗？”

“没。”何世天笑：“我爸就希望我做这个。”

所以他就只做这个。

柏淮扬了扬眉，表示知道了。

何世天于是继续捣鼓小猫，到一半的时候，冲柏淮挥了挥手：“哎柏先生，你来帮我一下，这小猫在你手上乖，你帮我固定一下它，对，就别让它动，我喂个奶。”

举手之劳而已，柏淮自然会答应，然而当他伸出手时，却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极为焦灼的目光，像是能将他伸出去的手看穿一样。

柏淮愣了愣，旋即顺着那目光抬头一看。

就见在他房间窗户的一条小缝里，黑蛋正站在里边往下看，周身满是怨气，然后在和柏淮的视线在空中交互的一瞬，黑蛋一个扭壳，消失在了窗前。

柏淮：“……”

·

四合院于是又有了第二个说法––柏淮今天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准确说，应该是他的房间变得有点奇怪。

就在柏淮帮完何世天上楼之后，里边一反他素来安静的性子，接连发出了好一阵砰砰砰的声音，把下边的何世天和方觉听得一愣一愣的。

但每当方觉要去问时，又会被不知何时来到庭院，顶着一张输了八个亿臭脸的周帅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