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宋娜娜的事情,周帅在说完“有人会去接”之后,始终没有告诉过柏淮这个“有人”到底指的是谁。当时柏淮曾经两度询问,对方均没有回答,柏淮之后便再也没有问过,是以,他至今都是不知道禄禄能力的。
这会儿再次听见后,柏淮心里自然是奇怪的,当他看完周帅那一眼后,本意是想要再度询问,然而对方却将手机递到了他面前,面色状若寻常地问:“他说的前台小妹我接触不多,你怎么看?”
柏淮看着他,哪里会不明白他这举止里暗拒的含义?
心中三分好笑七分无奈地顺着他看了那屏幕一眼,然后说:“她是不太对劲,但不对劲的不止她一个,她也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所以暂时不管她?”
柏淮收回视线,想了想,点头说:“嗯。”
周帅于是说:“那我们去看看那个女学生?回来也一个多小时了,也许会有什么变化。”
柏淮没反对,极淡地应了一声:“嗯。”
周帅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但片刻之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领着人往方觉走。
然而就有那么凑巧,当周帅推开门时,里边的何世天正第n次地进了厕所。
周帅:“……”
当时的他在门口站了两秒,然后在方觉无助弱小又可怜的目光下,砰地将门无情关上了,旋即转头对柏淮说:“我们去外边转转。”
柏淮原本还在想禄禄的事情,也在想周帅三次都避而不答的原因,然而即便如此,脑袋里回过神来后,也同周帅达成了高度统一:“好。”
话音落地,两人转身就往外边走。
走出这排楼时恰好撞上了北松泽德寺的人,他们见了周帅说:“我们本来想去你们那看看那个找回来的学生……”
话没说完,面色都有点一言难尽。
周帅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别说了兄弟,我懂的。”
那人双手合十冲他行了个礼。
“你们也准备出去?”另一个人看了看他们。
“嗯。”周帅应。
那人说:“我们也是,打算再去你们今天去过的湖泊周围看看。之前我们的目标是许愿洞,所以没在湖边多做停留。”
但这会儿听柏淮说了他们在湖边的遭遇后产生了兴趣。
因为理论上来说,阴物既然在那里对他们动了手,就说明那个位置肯定在阴物的活动范围内。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学生消失之前可能去过那里,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到了那边才会消失,所以他们可以过去找找看。
“风林安保的人已经过去了,你们用不用一起?”那人又问。
“谢了,不……”周帅一听到风林安保四个字就立刻决绝地想说不,面色都板了起来,但话未说说完,又倏地想起什么,眼神往旁边一瞥,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看向柏淮,有些讨好地问:“柏先生你想不想去的?”
柏淮有些被他这前后反差逗乐,想了想说:“我都可以,看你吧。”
周帅立马抓住机会:“那不去。”
顿了顿后说:“不如去吃个饭?我有点饿。”
柏淮想起他之前睡了一天的事,点点头说:“好。”
于是他们告别准备在庭院里等同伴的北松泽德寺人,一路往客栈外边走。
要说,入了夜的客栈比白天看着要更渗人一些,单说前台点的那盏分明是淡黄色的灯,然而照在那古朴的木质地板上,却莫名带上了一圈圈红色。
柏淮特地朝前台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里头坐着的不再是白天时见过的小妹了,而是一位大姐。
他回想起白天最后一次经过这时,小妹冲方觉喊的话,说是晚上值班的是她姐姐。
––要不是有这么一说,说实话真看不大出来。
这大姐面上皱纹实在太多,头发枯燥,眼皮耷拉下来,精神气也很差,且不知是不是受黑夜影响,那张板着的脸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说是那前台小妹的妈,该也是有人信的。
柏淮目光扫向大姐时,大姐也抬眸在看他们。
那双无机质的眼睛看着就好似一个牵线木偶,让人瘆得慌。
只听大姐说:“打算出去?”
柏淮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嗯完这声后,大姐那僵硬的面部好似勾出了一抹冷笑,然后目光缓慢地朝外边望去。
柏淮顺着她的目光一起看,旋即有些愣住。
只见一个小时前还热热闹闹的街巷,如今却是完全静了下来,整条街道从头至尾,竟是没有一家店还开着。
这种对比给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柏淮看了周帅一眼,就听背后大姐的声音幽幽传来。
“到点了,都休息了,想找什么店等明早吧。”
那大姐分明是坐在前台里边,然而这声起时,却像是贴在耳边一般,柏淮回头瞥了那大姐一眼,只见昏黄的灯下,她脸上满是枯燥发丝的阴影,厚重到几乎看不清眼。
“全镇都关了啊?”旁侧的周帅好像对这古怪很不以为然,摸摸肚子道:“你们这动作也太利索了吧,让我这种半夜想吃饭的游客多苦恼啊?”
前台的大姐没说话,片刻之后,再度冷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和嘲讽。
周帅这才回过头,要笑不笑地看了眼那位大姐。
倒是旁侧的柏淮看着那空无一人的街道,思考了半晌,对他说:“跟我来。”
·
柏淮领着周帅跨出客栈,一路往主干道上走。
客栈在镇角,附近都是小道,其实本身就不算特别热闹,但即便如此,店铺全关也给人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差异。
小道尚且如此,之前相当热闹的主道夜市就更不用说了。
从镇尾望下去,愣是没一间开着,同白天里的喧闹简直判若两地。
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除却他们两的脚步声外,就只剩下了沟渠里水流流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白日里听起来是悦耳的,带着生气,然而在夜间却变得相当奇怪,咕噜咕噜,像是翻滚着什么东西。
两人在一片死寂的街道上走着,几乎穿过了整个暗色的小镇,去了镇口,他们吃午饭时的那家。
周帅远远看见那家店在一片暗色中亮着光,眼底露出几分稀罕。
“这里?”
柏淮说:“嗯。”
两人走进去,就见中午时分才见过的老板正坐在一张桌子上看电视。
那电视同客栈里的一样,是很笨重的老款,里头播放的片段并不是很流畅,偶尔还会卡顿几下,然而老板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目光好像有点呆滞。
不过那呆滞并没有持续多久,察觉到他们进来后,老板立刻热情地站起来吆喝。
目光在周帅和柏淮身上转了转后,直接落在了周帅身上,没多看柏淮,声音熟络道:“哎哟,来客人啦,两位想坐哪?”
店里边总共就三张桌子,周帅随便找了张坐下:“这儿。”
“好勒,面饭粉想吃点什么?这是菜单,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这会儿客人少,我都尽量给您做。”老板乐呵呵道。
“就随便炒两个菜就行,老板开到这么晚也挺不容易。”周帅一边接了菜单,一边说。
“嗨,都是为了讨生活嘛,我家这阵生意不好,做晚点能多贴些家用。”老板见周帅勾了两个菜,笑着问说:“先生要不要多来一些?”
周帅看他一眼,笑了笑,又多勾了三个菜,还要了好几瓶饮料酒水,加一块上了五百。
老板一见,立马乐开了花:“好勒,我这就给您准备去,今儿个小店有刚做好的桂花糕,一会给二位端来尝点,免费!”
老板说完,转身就进了厨房。
待他走之后,周帅问说:“为什么是这家?”
“阴气少。”柏淮回。
薏川镇从门口的沟渠开始 ,到四下的店铺和人,在柏淮眼底全部笼着一片阴霾之气,那沟渠下看似清澈的水流更是气息污浊到不行。
而在这成片的阴影下,这家小店简直是一股清流。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比其他家要少上许多,里边的饭菜也是如此,同何世天吃的糯米糕相比,可以说是相当干净。
柏淮将这些和周帅简单地说了,待老板做好饭菜端出来时,周帅于是问了一句:“老板,你这儿做菜也用的湖水啊?”
老板:“哎,不不不,我家和其他家不一样的,用的自来水咧。”
周帅抬头看他说:“为什么啊?我看你们薏川人很爱用薏川湖的水啊,你家怎么不用?”
提起这个,老板就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家儿子啊,从小就喝不惯这薏川水,后来出去上大学,老给我们发些什么,湖水没过滤不干净,自己不喝,也不让我们两喝,还老跟我家婆娘吵架,说家里用湖水他就不回家了,后来闹着闹着,我们就用自来水了。”
老板一边说,一边将饭菜往他们面前放:“嗨你说,孩子也是真不懂事是吧,祖祖辈辈喝下来的水,怎么可能有问题呢?”
周帅吸了一大口凉面说:“就是,孩子大了可真难管。”
柏淮看了他一眼。
周帅继续说:“不过老板,这其他人都用湖水,你用自来水,这么特别,邻里间没个反应?”
提到这个,老板顿时苦笑了一下。
原本是不想说的,但大概是周帅吃饭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太香了,作为餐饮店的老板,总是对这种人有格外的好感。
于是他想了想说:“有咧,其实从我儿子考出去开始,邻里间关系就僵了,我们这薏川啊,什么都好,就不太喜欢外边。倒不是不欢迎游客啊,就是不太喜欢薏川人去外边,但我儿子从小就那样,从小梦想就是出薏川,你说这我能怎么办,总不能不要儿子吧?那邻里间关系坏也就坏了呗。”
“而且我看我儿子发来的那些报道确实挺有道理的,这湖水都是不经过滤,什么风啊树叶啊都在里边飘,那要说可不就是有点不干净么?而且我们薏川出过很多次游客来这边吃得拉肚子的案例咧,我就寻思着这样不好吧,换自来水也是有道理的。”
“但你说奇不奇怪,这换了自来水之后啊,我家店的生意就一落千丈,明明配方也没有变呀,跟抛弃了祖宗们代代生存方式遭了报应似的……所以我最近都在和婆娘说,要不换回湖水呗,但不小心给我儿子知道了,现在又在闹。”
老板说着说着,就变惆怅了起来,伸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扒拉了两下自己的围裙,语毕之后看了眼桌上吃饭的二人,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得有点多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嗨你瞧我这嘴,开了就闭不上似的,不好意思啊二位,我这会儿就走,不打扰二位了。”
“没事没事。”周帅已经解决了一碗凉面,冲老板比了个大拇指:“味道特好,回去我就给你写篇游记,夸你这好吃又干净,到时肯定生意大好。”
老板一听,顿时乐不可支地说好勒。
正准备走,就听周帅叫住他问说:“哎老板,还有个事。”
老板这会儿对周帅特有好感,一听他说有事,立马顶着张笑脸问:“您说,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您。”
周帅冲他笑笑:“老板你看啊,我和我朋友是研究历史的,来你们这小镇呢,也是听说你们薏川历史长着呢,得有一百多年,我没说错吧?”
老板一听周帅提起他们薏川的历史,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是咧是咧,我们薏川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的。”
然后顿了顿后说:“您研究历史,想研究我们薏川哪一块历史啊?”
周帅冲他笑了一下:“墓葬。”
老板一愣:“啊?”
“我们研究墓葬的,”周帅重复了一遍,旋即说:“老板您别听着墓葬两个字就吓着了啊,这里头讲究可多着呢,墓葬在历史中本身也就是一种文化,不同的区域不同的村落使用的墓葬方法不同,就比如说你们薏川镇以前是薏川村,处在偏南方的位置,我猜猜,老一辈肯定用的多是土葬吧?”
老板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他这话好像敲中了什么重点,又好像在重点旁边给敲歪了,脑海中于是有些迷糊道:“好,好像是。”
“那葬在什么地方呢?南边,北边,东边?还是叫什么名?”周帅顺手夹了个桂花糕吃。
“叫,叫……”老板眼底涣散了一瞬:“乌……”
周帅的目光笑着看向他。
然而老板只吐了这一个字,后边便传来一声叫。
老板一愣:“我家婆娘喊我?”
周帅倒没要强留他的意思,挥了挥手,挺随意道:“那您去吧。”
待老板消失在前厅后,周帅夹了根桂花糕给柏淮说:“吃点这个,这个好吃。”
柏淮喝的是粥,这会儿太晚了,他不太想吃这么黏腻的东西,于是便将那桂花糕往旁边放了放。
“吃嘛,”但周帅似乎以为他心里还介意着之前的事,耐着性子哄说:“真挺好吃的,你尝尝。”
柏淮抬头看他一眼:“一会吃。”
“别。”周帅却摇头:“现在吃。”
柏淮狐疑地看了看他,旋即似乎会意了什么,往老板消失的门帘处看了一眼,然后歪了歪脑袋,又看了看周帅。
周帅冲他眨眼睛。
柏淮有些好笑地夹起那桂花糕尝了一口。
“好吃么?”周帅支着脑袋弯着眼角看他。
柏淮嗯了一声,说:“好吃。”
不腻,淡淡的桂花味在舌尖漫开,出乎意料地让人胃口上扬。
周帅笑了笑:“那准备好没?”
柏淮有些被他这状态逗乐,伸手拿了张纸巾过来擦了擦嘴:“准备好了。”
就在柏淮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小店的门帘被打开。
那老板从里边走出来,脸上再不复之前的热情洋溢,变得死气沉沉,表情看着同之前前台客栈里的大姐竟有八分相似。
只见他目光冷冷地落在柏淮和周帅身上,语气毫无起伏道:“小店该打烊了,二位请走吧。”
周帅笑笑,拎了四瓶饮料,放了六百块在桌上,同柏淮一块儿转身走了。
那四瓶中的另外两瓶原本是给方觉和何世天带的,他们离开店铺后原本也是打算回客栈。
然而才走到一半,周帅和柏淮的表情同时变了变,目光朝镇尾田野望去。
几乎下一秒,手机铃声便响起。
是林自宸打来的。
接起第一句话便是:“吴有德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