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听着听着,心底里越来越沉。她原本是不想看的,可目光就是不受控制地,忍不住地朝人群中望了过去。
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些人说的黑猫。
就在花坛里,周身全是血,脚骨不正常地扭着,下·体处的几个黑团还裹着胎盘连着脐带,就那么血淋淋地散落了一地。
就算内心多不想承认,刘芳都知道,那是从他们家消失的那只黑猫。
因为那猫到死都没有上双眼。
那双熟悉的铜黄色眼睛在黄昏夜里好像两盏幽幽的灯,就这么一路望着她回了家。
“可是是它自己要跑出去的呀,阴雨天,车开快了被撞上也不能,不能怪我们吧?”刘芳不住地抖着嘴唇说:“它不跑出去不就好了吗?不就不会那样了吗?小南也是好心给它洗粮盆呀,为什么就要这样呢……那是不是我家,我家最早不收留它,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它就不会这样缠着小南了?”
刘芳无力又悔恨的声音在回响,室内静到针落可闻。
墙壁上的挂钟不知何时滴滴答答地走向了深夜,当时针和分针再度重合时,斑驳的窗台边逐渐显现出了一只黑猫。
它一如刘芳描述的那样,浑身皮毛乌黑,没有一块杂色,一双铜黄色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们,修长而漂亮的尾巴圈在身后,轻轻地,悠闲地晃着。
褐色门板上的深黄色符纸还在,门把处的绳结也没有丝毫松动,但那只黑猫就是出现在了这里。
柏淮偏头看了它一眼。
生灵死后,肉·体消损,只留下魂魄在天地之间。
那魂魄像气,带着自己的生前过往在城市间游走。
大多魂魄会下意识将自己的过往回忆攥得紧紧的,生怕丢失哪怕一点,便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变成所谓的孤魂野鬼。
但黑猫却没有这样。
它一双眼睛在黑夜里明亮到刺眼,一点也不收敛自己的记忆和感情,任由它们在空气中漂泊。
也许是因为德馨小区内的阳气不重,且已然入夜,它不害怕自己的记忆会被冲破,也也许是它根本就不在意会不会丢失那些记忆。
所以柏淮能看见。
那黑猫原本是自由的,就在小南就读的中学附近流浪。
平日里晒晒太阳,晃晃尾巴,打打架。附近的学生都眼熟它,也因为它一身黝黑的皮毛好看而喜欢它,进而经常会喂给它一些食物。
酒足饭饱,日子过得可以说是相当潇洒了。
直到有一天,两道声音进入了它的世界。
“哎,这猫真的好漂亮呀?简直是咱们学校的流浪猫花了,要是能带回家养就好了,我妈妈这两天才说答应我养一只呢。”
“可是都这么大了,不好养吧?肯定会跑的。”
“也是,要是它有猫宝宝就好了。”
……
“哎,这好像是只母猫诶?不如就让它生一窝呗?生了不就有猫宝宝了?”
“哇,南南你说的容易,哪里是说生就能生的啊?”
“嘿嘿,这你就放心啦,包在我身上,你生日不是十月份?这就算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啦。”
“真的?南南你对我真好!”
后来,黑猫就被那个年纪轻轻、看上去活泼开朗的姑娘抓进笼子里,喂下了古怪的粉末,过了两天,那小姑娘又往笼子里放了两只经常能在附近看见的公猫。
再再后来,小姑娘将公猫放走,把它带回了家,就关在笼子里面,每天丢一点饭菜和水进去。平日里看也不看,只有在朋友到家时,才会满面温柔地和它玩上那么一会。
却因为黑猫的从不回应,次次在朋友走后拉下脸骂没劲。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到某一天,那小姑娘好像突然和最初说要送礼物的那个朋友吵架了,在房间里一阵乒乒乓乓后,气不过地冲到客厅将黑猫从笼子里拖出来。
黑猫瞅准了窗台的方向要跑,却因为不熟悉身体如今的重量慢了两步,被小姑娘拖回来堵在角落里。那小姑娘似乎非常生气,涨红了脸伸脚就往它身上踹。
“又想跑!又想跑!你怎么就养不熟,对你好你都不知道的吗!为了你我和爸爸吵了多少次,钱都给你去买吃的了,你怎么还不知道好,还想跑––啊!”
黑猫用力在她的手臂上挠了一爪子,然后飞快地登上窗台,冲入雨夜。
外面分明是它熟悉的空气和土壤,可它却再没办法跑得像过去一样快了。
它肚子疼,背疼,腿脚好像也变得也不太利索,却依然在努力跑着。
就这么一路跑出了德馨小区,跑到了马路上,跑进了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中。
那之后,它的世界就彻底黑了。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过了不知多久,黑猫感觉自己被人拎了起来,叹着可怜丢进了芳草气息浓郁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它感觉到了有什么陌生且温热的东西从它的下·体处流出。
黑猫最后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却没有去看自己受伤的地方,而是用它那双铜黄色的眼睛,望着天上的明月,许下了一个愿望。
空气中散落的回忆到这截然而止,柏淮将目光收回,冲刘芳轻轻摇头。
“不是它缠着你女儿,是你女儿不放过它。”?
这话不难理解,刘芳却没听明白,愣道:“……什么?”
她话音刚落,一直紧闭的,小南的房间里,就像是呼应般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在说疼。
刘芳被惊地从板凳上站起的同时,窗台上的黑猫举起前爪,在上面悠悠舔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