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多年都未曾看清伯顿真面目的卡萨德清楚,他没有看穿岛田真司心事的能力,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去设想岛田真司的逻辑。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在为了自己而活,即便是那些看上去最不在乎自己的人也被这条规律约束着,他们不过是服务于满足于自身需要的信仰罢了。今日卡萨德邀请岛田真司前来做客,一半是为了商量日后的计划,另一半动机则是和对方分享自己的新方案。
“那你自己又怎么看呢?”三言两语间堵塞了岛田真司的退路的卡萨德等待着对方的真实反应,“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正确或部分正确的,但你并不是美国人。”
“我没什么想法,或者说……没必要有。”岛田真司抛出了相同的说法,“这事情不取决于我而取决于日本,而他们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最错误的示范。”
看得出来岛田真司对这个平行世界的日本有不少怨气的卡萨德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他在内心深处仍然对岛田真司的绝地反击抱着一丝期待。听完了共和军的广播电台播放的特别节目后,卡萨德向岛田真司口述了自己的计划,他要用另一种方式推动整合运动在应对危机的过程中不断地自我改变。
仅从目前的表现上来看,整合运动对待其巴西同胞的态度还算公道,镇压圣保罗起义军后迅速利用圣保罗寡头的产业改善经济状况的举措已经证明他们既有能力也有决心为巴西人创造出一个自己心目中更好的明天。尽管如此,并非全部巴西公民都会被整合运动定义为巴西人,至少那些暂时没被同化的日裔居民就被排除在外。
起义军似乎忽略掉了这一点,没能妥善地利用这些群体的不满来对付整合运动。的确,当巴西的其他欧洲裔白人只需要及时地改变信仰和生活方式就可以被整合运动接纳时,非白人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而那些来自葡属非洲的黑人在卡萨德眼中更多地是用来鼓励巴西本土的非白人早日宣誓效忠的宣传模板而已。
“整合运动内部存在许多流派,不同流派的思维差异也很大。”卡萨德搬出了他收集到的整合运动宣传册和相关著作,其中一些自相矛盾的内容引起了他的关注,“目前的主流理论认为让巴西陷入困境的问题是【文明】的问题,但私底下整合运动从来没有试图阻止其成员对非白人……和非葡裔的意大利移民、爱尔兰移民的歧视与屠杀。犹太人就更不必说了。看得出来,整合运动试图维持他们的体面形象,只是不知道这份体面能否在一群已经被他们内部认定为非人类的家伙三番五次暴力反抗时继续维持下去。”
“你有办法说服他们反抗吗?”岛田真司关掉了收音机,他几乎要嘲笑卡萨德和他自己一样不怎么在乎同胞的性命了,可随后卡萨德就告诉他,那些有着相同信仰的教友其实都是西非裔黑人,“……说服这些不去参加起义军而选择了接受一切现状的一般公民在最不适合反抗的时候突然反抗?真有你的。”
卡萨德笑而不语,在室内仍戴着帽子的阿拉伯王子走进另一个房间,拿出了几份报纸。狐疑的岛田真司接过报纸,一下子看到报纸上写着许多骇人听闻的标题。这些大张旗鼓地煽动巴西人去把一切异类斩尽杀绝的报纸想必很受整合运动内的极端派欢迎,尽管整合运动自从三年前夺取权力之后就很少进行类似的宣传了。
“……你到底买了几家报社?”
“没有买很多,那样会让整合运动怀疑的。其中大部分跟我是合作关系,他们以为这就是我要宣传的东西。”卡萨德莞尔一笑,他觉得自己应该有把握说服岛田真司,“不过,蛊惑人心这门本事……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很清楚你比我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更会掌握人心,所以你的加入有助于我们获得更好的宣传结果。一旦这些宣传给大量被整合运动排挤的群体施加的隐性压力——其中自然也包括被宣传所影响的一般公民的变化——达到了顶峰,新一轮的混乱就是不可避免的。”
“你想要当真把整合运动推向NSDAP的方向、让它因此而失去许多人的拥护?”岛田真司愣住了,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这么做很危险,“但你又怎么保证情况不会彻底失控呢?可不要低估大众意识的变化速度,卡萨德。我的祖国就是最好的例子,从过去人人都愿意为皇帝陛下而死,发展到后来竟有人说出什么【要人为它**的日本就赶快灭亡吧】这种话而能够安然无恙……反过来也成立,你怎样能够保证巴西的大多数公民不会因此而变成更忠实的整合运动支持者呢?”
说到这里,岛田真司看了一眼手表,起身向卡萨德告辞。
“我还有工作呢,可不能耽误了。”他谢绝了卡萨德送他返回研究所的请求,“你也别跟着了,被人发现反而不好。”
门关上了,正为自己被岛田真司拒绝而懊恼的卡萨德返回桌子旁,猛然间发现刚才拿出来的那一叠报纸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戴着小帽的阿拉伯王子叹了一口气,又打开了收音机,反思着自己的行动当中是否有不妥之处。也许岛田真司说得对,NSDAP式的组织是一个重要隐患,放任甚至直接导致这种组织诞生更是滔天大罪。
不过,巴西真的会出现下一个NSDAP吗?至少卡萨德不这么认为,他甚至不能期待着在自己的家乡见到超出部落和军阀太多的东西,即便是NSDAP都因此而在某个方面显得更加先进了。因为类似的需求而产生类似的组织是在所难免的,而不同的土壤则决定了它们的演化趋势,至于巴西这个移民国家的土地上能否种出又一个NSDAP,那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实践去检验,而其他平行世界中的经验告诉卡萨德,概率微乎其微。
还是把心态放得乐观些吧,起码岛田真司也给他送来了至关重要的情报。说服自己静下心来的卡萨德仔细地观察着这些照片,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猜测。整合运动一直尝试着建立一支现代化的魔法师部队,这一需求在魔法师和恶魔的存在因为几年前的【降魔战争】而向着全世界公开后变得更加迫切了,因为它的竞争对手也会做类似的事情,曾经在巴西手中吃过亏的国家更是如此。
但照片里的东西与其说是魔法师,不如说是恶魔。这种无论在名字上还是外观上都很亵渎神明的超自然怪物从最开始就被卡萨德排除在外,而岛田真司试图利用恶魔的力量来完成整合运动的任务也并不超出阿拉伯王子的预料。用恶魔来制造超能力部队,不仅风险极高,而且也间接地断绝了整合运动通过常规手段建立魔法师部队的想法:屈服于效率和眼前可见的收益,古往今来都是常态。
十分钟后,阿拉伯王子也离开了这处据点,他向外张望许久,没有找到可疑人物,便从后方的树丛绕路离开。方才岛田真司的那番反驳多少也让他产生了新的思考,其中有不少是关于故乡命运的。倘若意大利人变得更加残暴,反抗的利比亚人就会变多,但损失也会更大;相反,温和的意大利人不会给利比亚带来更大的损害,因而他也就不能指望更多利比亚人主动反抗了。
真是令他纠结啊,如果那些生活在温和殖民统治下的同胞们也能有更强的反抗意识就好了。
“唉,君主和贵族终究不必为自己第二天吃什么而苦恼啊。”开着车子返回城市内核心地带的卡萨德自言自语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