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家二弟,朱标无奈的说道:
“二弟啊,我发现谁要是成了你的敌人,那将会倒了八辈子血霉,就你这做的事,谁能撑得住?”
朱楷大笑起来:“哈哈,谢谢大哥夸奖!”
……
很快,朱楷和朱标来到了一处田地边。
现在真是禾苗旺盛生长的时候,百姓们不敢有任何怠慢,一个个都忙的直不起腰。
今年风调雨顺,他们都还期待着,今年能是个丰收年。
百姓们干活的同时,心中也在盘算着。
今年的两茬水稻收下来,除了税赋和口粮,自己家还能剩下多少,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他们也想过个有肉吃的好年。
朱标也不多说话,就在旁边看着。
他也不需要多说什么,田里他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看了许久,朱标感慨万千,对朱楷说道:
“二弟,爹说的对,咱们大明,靠的不是那些士大夫,而是这些百姓,百姓和大明一条心,大明就会日月永照。”
朱楷则回应道:“所以,爹才让你离那些士大夫远一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轻巧,咱大明治国,还得靠他们,要不然咱家凭什么治理好大明?”
朱标说完后,觉得朱元璋的理念中,有一个很大的悖论。
朱元璋要君与百姓共治天下,可士大夫又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朱元璋要士大夫和他一条心,共同让百姓过得更好,可士大夫和百姓,本来就是站在对立面的啊。
这还如何是一条心?
隐隐的,朱标的脑海里似乎有一道开关被触碰,但却有些摸不着门路。
朱楷也同样说道:“为官是一条路,百姓们也心有向往,可状元及第后,他们就成为士大夫中的一员,享受特殊待遇,所以这中间存在着很多不合理,凭爹这一代,根本改变不了的。”
“是啊……爹太急了啊。”
朱标哪里不知道,朱元璋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他想留下一个稳定的江山交给朱标,想到朱元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朱标忍不住心中的失落:“也怪我没用,如果我能让爹满意,他也不至于这么着急的去做事。”
“大哥,这也不怪你。”
朱楷劝说道,“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个制度已经存在上千年,哪能轻易改变?但我们朝着这个目标去做,总会能做好。”
“没错。”
朱标攥紧拳头道:“二弟,你的土豆和地瓜给我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我准备用地瓜和土豆的种子做饵,吸引百姓到湖广去,如果把土豆和地瓜种好,三年不到,湖广就能重新成为天下粮仓。”
“大哥,只是移民没用,你要想办法,增加大明的人口。”
朱楷说道,“鼓励百姓造娃,你得让他们有足够的口粮去养活人,你要保证他们的孩子生病,家里能拿得出钱去治病;移民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却不能解决一世的问题。”
“土豆和地瓜亩产高不假,也能在短时间内成为口粮,但还是要以大米和小麦为主食,玉米大豆、高粱,也只是些粗粮,想让百姓养得活孩子,小麦和大米,不能少啊。”
朱标点点头,认同的说道:“嗯,二弟说的是,我记住了……短时间内获得足够多的人力去种地,也只有对外作战这一条了,那些俘虏可以成为我们的民夫,帮助我们种田。”
说完后,朱标突然打开了思路:“没错,就该如此,我回去就给爹说,让他在北征的时候,尽量活捉,不要杀俘,还有……现在中原大地,产粮高的行省人口稀疏,我们应该把那些俘虏送到内地,而不是留在边疆苦寒之地,施以教化,让他们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人。”
嗯,这倒是个办法。
朱标能想出这种办法,朱楷并不意外。
自己的这位大哥也是从乱世走出来的。
跟着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功臣都是朱标的老师,他们可不是酸儒。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朱标一直挂在嘴边,他也想着把那些异族变成同族,现在看来,他似乎已经找到了让大明人口增长的窍门。
“大哥,别人说你宽厚仁慈,我看他们是不了解你。”
朱楷对朱标说道,“就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少不了被那些酸儒骂成刽子手。”
“哈哈……我是太子,他们是臣子,想的本来就不一样。”
朱标摇了摇头,说道:“而且,现在他们都有私心,教我东西时总想着让我认同他们,听他们的治国办法,呵呵……他们是臣子,我是太子,再加上爹站在士大夫的对立面,我和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啊。”
朱标已经看明白了一切。
只是他不赞同朱元璋太过急躁的去解决问题,有些事……急不得。
“嗨,今天是出来玩的,和你说这些干啥?”
朱楷明白了朱标的想法,也没有再继续说关于朝堂上的话题:“大哥,咱们今天是出来玩的,不说朝堂上的那些事,说一次……罚一百两银子。”
本来是想说金子的,但想想朱标也不宽裕,他要是没钱了还得找自己要,朱楷干脆就换成了银子,这样自己还能多薅几次。
“哈哈,你这竖子,也把我当成韭菜了吗?”
朱标笑着,追上向前走的朱楷:“前面有些农夫,咱们过去和他们聊聊去。”
“可以。”
朱楷没有拒绝,“不过大哥,你不能这么斯文,你现在是李祺啊,那厮在应天别提多嚣张,你要装的像一些。”
朱标疑惑:“怎么装?”
“瞧我的。”
朱楷快步走上前,看到那些干完农活的农夫,大声喊道:“喂,你们几个给我听着,我乃韩国公府李祐,这些地是你们的吧?卖不卖?”
“……”
农夫们看着朱楷的样子,像是看着**。
可他们也知道韩国公的名头。
那可是当今陛下钦封的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的爵号。
而且……
农夫有些为难,对朱楷说道:“李少爷,这些地……本来就是你们家的。”
“啊?”
朱楷听着愣神,他万万没想到,这些地竟然是李善长家的。
“怎么可能!”
朱标闻言走上前来,对农夫询问道:
“我听说,应天府的田亩,是百姓的口粮田,凡满八岁者皆有田五亩,这地怎么成了韩……”
刚想说韩国公,朱标突然想起,他现在的身份是李祺,于是赶紧改口:“这地怎么就成我家的了啊?”
“啊,这……”
农夫有些为难,看向朱楷。
朱楷刚刚自报家门,农夫们也没见过李祐,自然相信他的身份。
可刚刚说话的那位公子,身上带着上层人的气场,说话虽然温和但却一点都不客气,农夫有些吃不准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看向朱楷。
“这是我大哥,李祺,咱韩国公的大公子。”朱楷介绍了一下朱标冒用的‘李祺’身份顿了顿,,随后说道:“有什么话直接说,我老李家家大业大,家里有多少田产,我大哥也记不清楚。”
“哦哦哦,拜见李少爷。”
农夫拜见后,赶忙解释起来:“我们家有六口人,的确有三十亩地,这些地原来是荒地,官府当时丈量土地的时候,并未记录在册,所以李少爷家来人,把这些荒地开垦出来,交给我们去耕种。”
荒地?
朱标的脸色阴沉下来,“简直荒唐!这些地本就应该是大明的。”
“……”
老农看着朱标,觉得这孩子真彪。
明明是自家的土地,为什么非要说是大明的呢?
此时,在老农心中,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这个‘李祺’是不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家的孩子,他只是知道,明明是自己家的地,却偏偏说是别人家的,这就是傻,就是彪。
李善长家的大公子,败家子无疑!
朱标算是明白了,这官府的地只记载了百姓们手里有的土地,其他的土地都是没有记录在案的荒地,这些荒地经过一番的倒手,就变成了个人的私产。
这怎么能行!
朱标很生气,怪不得爹说要清查各地的账目。
连天子脚下尚且有漏洞,其他的地方呢?
越想越气,朱标怒不可遏的说道:
“不行,我要上奏天子,这些地本就是天家的,岂能作为私产!”
听到朱标的话,老农顿时急了,连带着其他一起休息的人也都着急起来,慌忙跪在地上向朱标请求:“李少爷,您千万不能把这些地交给官府啊,不行啊李少爷!如果这些地交给官府,那我们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
没有活路?
朱楷还以为这些老农担心他们吐露出实情,怕被李善长知道后责难呢,傲然说道:“有什么不可以的?这是我大哥家里的地,想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你们管得着吗?”
有一个磕头的农夫抬起头,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朱楷,道:“李少爷,您要如何处置自己家的地,我们哪能管得着,只是这地不能给官府啊少爷,否则的话,我们家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胡扯!”
朱标先怒起来,大声呵斥:
“田亩交给官府,还能少得了你们的那份?”
农夫磕头如捣蒜,不停地哀求道:“少爷,皇帝心疼咱老百姓,给咱安排了口粮钱,可是……官衙的税收,俺们确实承担不起啊,还请少爷大发慈悲,为我们百姓留条活路吧。”
“……”
这算哪门子的活路?
朱楷看到这一幕,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愤怒的朱标说道:
“大哥稍安勿躁,这其中应该另有隐情,咱们听听他们怎么说。”
说完,朱楷看向农夫:“老头,和咱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就说、这就说。”
农夫哪里会隐瞒,老老实实的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大明建国后,百姓身上的税赋并不是很高,比如百姓种田的税就是什一,也就是说,这一年收成十石粮,交一石粮的税赋就好。
朱元璋以前是佃户出身,他很清楚,粮税中道道很多。
就拿粮税这一块来说,国家收一石粮的税赋,各地衙门就要从百姓身上收走四石粮食。
为什么会这么多?
原因很简单,运送一石粮食的税赋,得往京城运吧?这一路上人吃马嚼不得花钱?你们把税赋交上来,咱找仓库把粮食储存起来,不得有租赁仓库的费用?
运送粮食得过路吧?
这各个地方都设有哨卡,这过哨卡不得缴费?
所以,各种税赋加在一起,怎么着都得四石粮。
朱元璋为了让百姓不受这些杂七毛八费用的压迫,所以在收税这块,朱元璋下令可以以钞折粮,百姓可以不交粮食,用等价的铜钱来代替。
也就是说,一石粮食是两贯钱的价格,你们只要把两贯钱交给官府就行。
这样一来,各地盘剥百姓的名目就少了,可即便如此,想盘剥百姓的人,也有他们的办法。
不交粮可以,但你们得把运送这些铜钱的费用交上吧?
于是,曾经的关口粮、车脚粮、口食粮等等杂七毛八的税费,变成了水脚钱、车脚钱、库子钱。
老农告诉朱楷和朱标,他们在应天府还算好的,这是皇城根,天子脚下,他们需要缴的钱不多,但却被加了一项神佛钱……
说朱元璋以前是和尚出身,是天上的佛祖,他下凡来拯救利民苍生,得用钱供着,否则没了供奉,他就回到天上继续当佛祖,不再管百姓的事。
而其他地方的,也收神佛钱,说在运送途中要经过陆路或者水路,万一遇到天灾人祸,就得再收一次税,他们收神佛钱,是为了向漫天神佛上供,借此保佑运送税钱时保佑平安的。
反观这些李善长家的‘荒地’,就不需要如此。
这些人因为立下功勋,在大明享有一定的特权,他们虽然也需要缴纳粮税,但他们并不需要缴纳各种巧立名目的税赋。
百姓们租种他们的地,产十石粮只需缴纳一石半的粮食,其他的就都是自己的……两者相害取其轻,百姓们又哪里会租种其他的土地呢?
这也就是农夫不想让‘李祺’把荒地的事告诉朝廷的原因所在,现在看来,这些士大夫是为百姓着想,其实不然,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算计,他们不计较一时的得失,喜欢从长计议。
因为他们非常清楚,无论天下朝代如何变化,他们士大夫的利益,是没有人会动的。
就比如这些荒地,他们拿在手里,低价让百姓去种,得来的粮食除去交税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百姓们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会记得士大夫家的地需要交的税少,而官府却更像是横征暴敛,巧立各种名目进行收税。
久而久之,他们就对官府不满,而认为士大夫阶层是好人,士大夫人少地多,粮食自然而然的就存了下来,而等到荒年或者谁家有病有灾,百姓收成不够需要钱的时候……那这些百姓岂不是都得向他们求救?
借钱可以。
但得有可以抵押的东西吧?
没有东西?
那把你们家的地抵押给我们。
连本带利的还钱,地还是你们的。
如果你们还不上钱,那就得把地抵押给我们,如果地钱不够,你们人也是我的,但我不会杀你,而且还会养着你,但你家的祖祖辈辈,都得成为我家的奴仆,帮助我们种地。
久而久之,士大夫们的土地越来越多,百姓的土地越来越少,官府收不上税,但为了完成上头的任务,只能把更重的税压到土地越来越少的百姓头上面。
这种现象在后来被称为:土地兼并!
只是,可怜的百姓被温水煮青蛙,沦为士大夫的仆奴。
而官府呢?
能收税的土地越来越少。
他们为了完成上层任务,不得不对百姓再加更重的税。
最后闹得天怒人怨,百姓为反抗苛捐杂税,被迫造反。
反正推翻的是王朝,和他们士大夫没任何关系……这些士大夫们摇身一变,就成为新朝的臣子,要说无耻之徒,这些士大夫们,就是天底下最无耻的。
……
听到这些五花八门的税赋,连一向稳重的朱标都目瞪口呆。
“神佛钱……**这是什么税赋?”
朱标忍不住爆粗口,看向朱楷,语气很是愤怒的说道:“二弟,岂能如此收钱?咱、咱打下这大明,可不是靠的神佛。”
“没办法,这钱不管如何,都得有人交不是吗?”
朱楷也觉得好笑,可现实中就是有这么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要么说戏剧来源于生活呢。
农夫听着李祺和朱楷的对话,有些担心的询问道:
“两位少爷,这地……”
“地的事情当然得上奏!”
朱楷立刻说道:“咱老李家,世代忠良,当然得把这件事禀告朝堂!”
“对,必须禀报!”
朱标同样说道,“那些税……”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楷接了过去:“那些税你们该交就得交,我大明皇帝陛下一心为民,对硕鼠非常厌恶,剥皮充草者皆有之!你们都应该被剥皮充草!以儆效尤!你们一个个的,等我李祐把事情禀报陛下,定会来收拾你们!”
“啊?”
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公子。
可是,这个公子怕不是个**吧?
明明是自己家的地,还偏偏往外拿,那税赋不都得跑到官府口袋里去了吗?
韩国公,怎么生出来这么两个败家子啊!
他们不顾我们老百姓的死活,一味的奉承皇帝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