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南凉哪位将军帐下,为何要强闯城门,向灵台去?”
陆温左臂亦伤,好在无毒,冷冷一瞥,威势逼人:“好一个自诩正义之师的将军,将百姓关在笼子里,不得自由,算什么正义?”
那守将又道:“战时若还随意来去,岂知是否混入了南凉鼹人?”
陆温冷笑一声:“我乃林间乡野之人,不过想为天爻谷的兄长收敛尸骨,却被你们围作一团,当作什么鼹人?”
“我倒要问问你们,什么是鼹人?”
守将又问:“若非鼹人,为何强闯?”
陆温答:“你既说子时封禁,不得外出,除了硬闯,可有他法?”
“你身手了得,又杀我北弥将士,还说不是鼹人?”
“怎么,只准你杀我,我却杀不得你?难不成,我仰着颈子,给你杀不成?”
那守将被她一噎,怒极反笑,吩咐军士:“不必抓活的,杀了她。”
说罢,数人群起而攻之。
陆温身后一将士,从腰间抓起一把红霞细粉,待陆温于旁人酣战时高声:
“屏息!”
说罢,立时凌空而跃,红粉朝陆温面上撒去,她立时屏息。
却不料那句屏息,只是声东击西。
诸将皆是已袖掩面,遮了粉尘,她中了计,红雾沉沉,沾染眼眸,只叫她杏眼红通肿胀,痒意难耐。
她阖上双眸,快步行至山巅,身形一晃,坠下山崖。
谢行湛急追而来,见此情状,目眦欲裂:
“云儿!”
谢行湛心如刀割,见她已被滚滚波涛卷走,也从悬崖高处,一跃而下。
然而,她落入水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冲击,仿佛漩涡洋流,将她卷入一个未知暗洞之中。
她不知是洞中一片漆黑,还是那红雾实在厉害,将她药瞎了。
她到底不如谢行湛那般善于暗中视物,只能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
目之所及,只有深不见底的幽黑。
手之所触,只有冰冷潮湿的石壁。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一处角落,摸到了一块硬物,是一块石头,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大约忖出,那是一块火石。
陆温小心翼翼地用火石敲击,火星四溅,她眼前仍旧漆黑一片。
这下可以证明,的确是瞎了,好在,命还在,也算不幸之万幸了。
若她能被邗江深处的江潭深水卷入此处,那么,这里会不会有幸存的南凉将士,所留下的痕迹。
若寻得痕迹,或许,有人在这场灭顶的灾难里,活了下去。
她想了想,十指一寸一寸的摩挲着,不远处的洞壁上,竟真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些字迹。
字迹虽已斑驳,她擦去上头的浮灰,依稀能辨认出,那字迹苍劲有力,约莫是刀剑所刻,许是记录了什么。
她唇齿微张,念道:
“告来者。”
“无论阁下是谁,请将南凉玄狮营第九司将士的尸骨带回西屏郡,交由兵部,三百袍泽遗骨,皆埋于邗江崖洞。”
是天爻谷的将士,被洪流卷入此处,外间被洪流掩盖,内又曲折蜿蜒,生死绝境时,用**刻了字,留下微末人迹。
陆温失了光亮,便顺着石壁继续向前探去,拐入一个洞口,岩壁上,又有一团密密麻麻的刻字。
“告来者。”
“洞中积水颇深,只得前行,不知还要日行几里,洞中无光,念妻,无恐。”
“告来者。”
“北弥青龙部改弓为弩,压缩阵型,轻巧灵便,玄狮营不敌,吾今研思良久,制盾嵌弓,防守皆可,或可破局。”
陆温往一旁摸去,约莫上面画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放着一柄巨大的盾牌,盾牌从中心掏了个洞,孔洞中间架着一张重弩。
那小小的孔洞只能放得下重弩射出去的机关。
好生活灵活现的一副画,哪怕她现在是个瞎子,亦觉此人如神笔马良,将那机巧跃然刻于石壁。
陆温不由得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告来者。”
“三日一食,今弹尽粮绝,念妻音容,尚可坚持一二。”
陆温眼泪簌簌而落,眼睛愈发的疼,手指也疼的不像话,然而,抹了一把眼泪,又踉踉跄跄的站起来,向洞前寻迹。
“告来者。”
“吾在此二十一日,唯念吾妻阿玉,阿玉胆小,惊雷恐蟒,若见之,务必驱赶一二。”
“告来者。”
“吾之所念,除吾妻,只六合一扫,四海一统,不知何时焉?若一统,务必焚书告之。”
“告来者。”
“万事有尽,人亡物空,吾折腿求生,只三十丈也,来日归穷泉,化黄土,与妻幽隔万里,泫然,与妻书一封,望来者递。”
“告来者。”
“愿我南凉,春和清明,国泰民安,楚灵时,绝笔。”
这是他写下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