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着火光,在他面前叩首,额头狠狠触及岩洞灰泥,隐约能闻见湿润的泥土清香。
“是狸儿,不配。”
她想,这是她说过最痛的几个字。
宋兰亭,与她不一样。
她只是一只淌在污水里,灰扑扑、拘谨又笨拙的麻雀。
而他是斑斓绚丽的彩凤,遨游于九天之上。
与她,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她望他时,如仰苍穹,如见春山。
他太炽烈,太耀眼,明灿灿的辉光,几乎令她难以睁眼,逼得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
麻雀,就该安静的缩在阴影里,怎可妄想攀越九天呢。
周围人辱她,欺她,凌她,厌她,体肤之痛,污名之辱,都没有今日,她的一句‘不配’叫她锥心刺骨。
她抱着膝盖,低低垂着脑袋,泪珠不声不响的垂落着,沾湿了衣袖:
“殿下……太干净了……狸儿,脏。”
她的心脏倏然疼痛起来,她的记忆中,分明只与他几面之缘,却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一些灿烂至极的笑容。
是她的。
还有殿下。
他们毫无间隙,紧紧相拥,他们互相凝望,亲昵依偎。
她与他,当真有过,海誓山盟,永不分离的誓言吗?
否则,她为何难以自持的落下泪来。
又为何,只是几句话,便就叫她,如此锥心刺骨,恍若心中遍体鳞伤,却仍要挣扎着,冲破桎梏。
陆温的脸庞,被宋兰亭轻柔捧在手心,而后,他柔软的唇瓣,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泪水。
“狸儿,是我的光。”
少年的气息,随之他的靠近,是清冽的草药香气,令她不由心悸。
她之所以,与谢行湛鸳鸯交颈,是因对他从无期盼。
他要利用她,而她同样在利用他,她们是对等的,她付出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他需要什么,她就给予他什么。
一桩交易,礼尚往来。
梦幻泡影,随波流逝,情也好,欲也罢,她的心,随时可以收回。
可她若对宋兰亭生了期盼,就会压制不住心底的贪欲,若有了贪欲,就会控制不住的,再生执念,向他索求独一无二的爱。
无爱,亦无怨。
有爱,必有所求。
她算计人心,谋求利益,却算不透,她今日,若沉沦于他的温柔,兰因絮果,会不会,生出心灰意冷的一天。
她不愿去赌。
她本就形单影只,淡漠无情。
这场赌局,她输不起。
她阖起双眸,迎着火光,仰起脸,露出瓷白的脖颈,掌心已然虚汗丛生。
“殿下……想要的话。”
若将他的爱,定性为交易,于她来说,最是自洽,最是自得。
那么,自己能奉出的,只有美色,以及……这具脏污的躯体。
他眸中欲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倏然浇灭,他沉下眸子,聚拢她的衣衫。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天地之礼,缺一不可。”
陆温神情微动,没答话。
宋兰亭垂下眼帘,又轻声道:“我是皇三子,若娶正妃,还要入玉谍金册,陛下无旨,国丧三年。”
“我想的是,三年后,我陪你回祁州郡,再将该有的礼数办上一次,到时候,我约莫只是个庶民了,排场可能不会太大。”
“可婚服也好,婚冠也好,都须是最好的,必须是造办所的工艺,花钗十二树……”
其实她不该笑的。
可他编织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让她不由自主的,沉沦在那个美好又温柔的幻境里。
于是,陆温安静的等他说完,勾了勾唇角,浅浅的笑着。
“殿下。”
“我是昭和郡主,是北弥皇廷的宫妃。”
宋兰亭将眸子垂了下去,望着地上飘忽不定的影子,怔了怔。
“嗯,知道了。”
他何尝不知道,儿女情长,比起家国烽烟,太过太过虚无,太过太过飘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