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店主已为它套上马鞍,盛飞鸾一近了马儿的身,便前蹄高高扬起,嘶鸣阵阵,扬起一地尘灰。
那店家为难道:“宋夫人若是想换一匹,也是使得的。”
却见盛飞鸾眉眼含笑,轻抚躁动烈马,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那马儿果真一改先前野性,温驯帖服。
盛飞鸾将包裹斜垮马鞍钩玄,翻身上马,傲然清绝:
“再烈的马,我也驯得。”
一语毕,她挥鞭,顺着长街,扬尘狂奔而去。
她虽只是闺阁女儿,却也是明安公主府的嫡次女,长姐早夭,母亲将所有心里都倾注于她,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只是去西郊的跑马场,打几场马球,跑几场马,有何难?
她做得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也做得驰骋江湖的飒爽侠客。
杨六郎定定站在马厩前,视线随之盛飞鸾的身影,逐渐融入月色,直到消失。
星斗稀,钟鼓歇,晓莺残月。
盛飞鸾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不足两个时辰,就会被值宿的奴婢发现。
宫人房中,少了一件奴婢的衣服。
消息一旦传到了琅琊郡官衙,城门一定会遭封锁,意欲将她捉拿回去。
是以,她等不到翌日天明。
她骑着矮马,以青纱曼帘掩了形貌,似一条悄无声息的水中游鱼,漏夜出了城。
然而,除却包裹中的金银,她一无所有。
不知路途迢迢,不知东西南北,待她出了城门,却原地一站,怔住了。
她识不得路。
她这十八岁的年华,皆是高床软枕,锦衣玉食,数十奴仆侍奉左右。
从未想过,自己曾有一日,会落得个孤身一人,奔走山河万里的境地。
她红唇一咬,不敢再耽搁,上了马背,狠狠一鞭过去,马儿吃痛,马蹄轻扬,朝着千里之外奔去。
夜风袭袭,她不知道自己奔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时辰。
她只知道,天光初开,照亮了身后一片荒野茫茫,前方是一望无际的幽幽绿野。
她只能靠日光辨别方向。
她入西北,是一路向西。
那么,她回西屏郡,要一路向东。
日出而东,日落向西。
她一路向东疾驰,过了午时,日头逐渐酷烈起来。
往日车马之中,宫人奴婢,一定会为她备上一盏冰饮,四角放置莲纹宽鼎,鼎中放有冰块消暑。
而今,地面烫如灼火,哪怕是马儿也难以消受,奔了不过数里,便连连嘶鸣。
酷暑炎日,不适宜再奔途。
她勒停缰绳,寻了一处村落,敲响了一户人家。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用黑色布巾缠了满头的老人,额深沟壑,皱纹纵横,漏出的发丝满是银白。
指节粗大,指甲泥中深黑,想是日夜耕种的农人。
盛飞鸾虽自持身份高贵,下颌微抬,却也礼数周全,声色缓和:
“老人家,这是什么村子?”
那老人见来人并非山中流匪,只是个柔弱的女儿家,原本深蹙眉目,略微伸展开来:
“这里是鹧鸪村,姑娘从哪里来?”
盛飞鸾道:“从琅琊郡来,要去往西屏郡,老人家可识得前路?”
老人急咳数声,待止了咳,才眉头微蹙:
“姑娘,只有你一人行路吗?”
“怎么?”
“再往东走,就要入鹧鸪林了,密林地势奇险,犬牙交错,山匪流民常常化作客商游旅,截路求财,姑娘……你一人独行,太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