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的,不是你,对么?”
谢行湛有一瞬间的僵硬。
那恰好,这份僵硬,被陆温捕捉到了。
她很敏感,拥他时,知道他微微颤了一颤。
谢行湛眸中泛起波澜:“我又一次骗了你。”
陆温羽睫低低垂着,声音很轻:“为什么,为何要骗我说,我嫁的是你。”
谢行湛沉默着,从冷泉中立起身,带起无数剔透的水珠:
“可能是,贪得无厌吧。”
他不知道他的生辰,幽伯没有告诉过他,只告诉他,他是裕丰元年生人。
于是,他将自己裕丰十七年,探花揭榜的那一日,当作自己的新生。
他还记得,他给自己定的婚期,也是四月十四。
前一日,他推**门,分明四周冷淡寂静,他却莫名闻到女人的甜香气息。
昏暗的光线里浮动着甜柔的蜜意,只有地上凌乱的雪白衣带。
昭示着房内有个陌生的女人,正躺在他的床上。
他不喜欢这样的甜腻的香气。
他皱了皱眉,缓步行至床榻边。
屋内那黄豆大小的烛火,被袅袅微风,吹拂得摇摇烨烨,房内若明若暗。
他揭开锦被,看见床榻上那人,脸颊绯红,微微发着颤,想来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因为紧张,所以不敢直视他。
因为,她如果敢于直视他,就会发现,他那张宛如冬雪冷玉的面容上,着一双同样似冰雪般冷漠的眼睛。
他静静的看着她光洁莹润的身体,没有喜悦,没有好奇,更没有情动。
她羽睫微颤,毕恭毕敬的伸出莹洁如玉的臂膀,将整个身子都立了起来,欲将自己柔软的身躯贴上来。
他没有容忍她的放肆。
实际上,他给了她机会。
只要她滚下去,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可她拥了上来,这叫他莫名生出反感。
事实上,他讨厌任何人触碰他。
他想了想,将人丢进了他的私牢。
他继承了幽伯的传统,偶尔,也喜欢捣弄捣弄药人。
他做完这一切,只觉得疲颓。
他想,自己该成婚了,习惯了热闹,习惯了她陪在他的身边,就会忍受不了现在的冷清。
婚期定在四月十四。
他向陛下递上折子,自己要成亲了,希望陛下能够允准一日休沐。
他备好一切,谢府挂上灯笼彩帐,他伏在书案边,一字一句的写着婚书。
“奉日月为盟,昭天地为鉴。”
“拜先祖为证,敬父母为凭。”
“择吉日与陆氏云栖,于裕丰二十二年,四月十四日暮春时节,结为夫妻。”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驾谱”
“此证。”
旁人娶亲,都是大事。
总是要唤些宾客,三五至交,拜天地父母,迎八抬大轿,再唤些唢呐弹唱,梨园戏子,高高兴兴的热闹一场。
只有他,另当别论。
举行了一场极荒唐的婚礼。
没有宾客,不设礼乐,甚至连新人,都没有。
谢行湛时常想,她此刻在做什么呢?
她不会饮酒,又贪酒喝。
常是饮不尽,就生了醉意,她一醉,就喜欢跃上树枝,躺在粗粗壮壮的枝桠上,一手抱着一坛酒,一手抓着两三个果子赏月。
他又想,她是不是正与宋兰亭一起赏月。
她那么的喜欢宋兰亭,看他时,温柔纯粹,姿态亲昵,眼神流露出依赖。
待他时,连看他一眼,也嫌脏。
她失去记忆的这些日子,与他温暖相依,与他鹣鲽情深,竟让他生出幻梦。
若是时光停止在这一刻,此后青灯长夜,白头终老,哪怕,叫他舍了这条命去。
庭院幽深,他穿着新郎华贵的喜服,望着面前苍郁葱茏的竹林,头顶皎洁如水的月华。
端端正正的跪好,他望了望空空荡荡的身侧,第一次后悔莫及,她走的干脆,竟什么也没给自己留下。
只有这片竹林,还游荡着她的气息。
他伏地,对着幽幽竹林,拜了三拜。
他的眼神,从始至终,没有半点动摇。
举行着,只有他一个人的婚礼。
她的婚袍,是他亲手缝制的,是一件绯红长袍,绣了许多精巧的并蒂莲纹,他夜不能视,颇费功夫,将指尖扎出不少血洞。
好在他忍耐力极强,不觉是个问题。
后来,她没了记忆,被他唬了去,认他作郎君。
他连夜又将那件绯袍,重新拆制、又缝制成了竹叶纹样的服饰。
他望着她沉沉睡着的样子,将那件绯红仙鹤锦绣长袍,叠得规整,放在了她的床榻前。
她娇贵得厉害,也娇气得厉害。
家中事物,他能做,不必要她去动。
她聪明至极,哪怕丢失记忆,也哄不住她。
五月初九,是昭和郡主远嫁北弥的日子,她只要托人一问,会立即追上送嫁的车队。
他下了朝,告了病,马不停蹄的融入队伍中。
终于,又见到了她。
静夜深山,山中冷泉,旖旎缠绵,因她一句“为何骗我。”
竟全部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