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醒来时,约莫已是三更天,天色黑稠如墨,四周静谧无声,衾被散乱,她的头还枕在谢行湛的臂间。
而他阖目,应是睡着,呼吸微弱,好似病中虚弱无力,连她起了身,也没惊醒他。
她犹记得,自己因阁中姐妹,命陨于玉清庵,去了大理寺报案。
紧接着,她被三殿下送给了谢行湛,与他一道回了谢府。
可她觉得怪异。
这一夜,她做了许多梦,她梦见阿兄还活着,梦见南北又重燃了战火。
而后梦中光怪陆离,各种画面千奇百怪,最后,她只觉身体轻飘飘的,浮在空中。
仿佛荡在绵软的云朵上,镶嵌满花枝的秋千上,慢悠悠的飘着,荡着。
那些古怪,离奇的画面,都随着她越荡越高,越飘越远,离她愈发的远。
她缓缓阖目,再缓缓睁眼。
她燃起一盏昏黄的灯烛,仔细打量着谢行湛。
他的面色苍白如纸,唇色血色尽褪,偏又在面颊上浮起一丝酡红病色,陆温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如火灼灼。
她又去摸他的脉搏,但凡军中人,多少都会晓得些医药包扎之术,她能探脉,治病却只是个半吊子。
她微微蹙了蹙眉头。
是经脉逆行,有人以金针锁脉,只留生之一窍。
且体内毒素繁多,光蛇毒便是五六种,青环蛇、短尾蛇、银环蛇、金环蛇、蝮蛇等等。
更遑论他的五脏六腑,由头至尾,寸寸血肉,多处骨节,都爬满了毒血,应是无一处不痛的。
难怪,难怪,他从未显露过功夫,原来只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
也难怪,一个毫无功夫的病秧子,却能力压众人,成百官之首。
想来,靠的就是他自身百毒缠身,因而对医毒药理的天然摸索。
烛火昏黄,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他的肌肤比常人更白一些,唇角也比旁人乌深。
没人知道他来自何处,无人知晓他的身世。
他起了高烧,额发被汗水浸得湿润,汗液淋漓,丝毫未叫他那瑰丽明艳的容颜消退,反生出凄美的破碎。
陆温探了探他的额头,比之先前还要灼烫。
她一急,奔出房门,却见两个一脸稚气的小丫头,在院外一直候着,见了她,连忙向她行礼。
“姑娘。”
冷不防见到两个生面孔,陆温怔了怔,只记得谢宅只有明叔一仆,这是何时来的两位姑娘?
只是谢行湛还烧着,陆温有些心急,便也不关心那些琐事,只吩咐她:
“速速去医馆请个大夫过来。”
其中一名丫头连忙应了:“是。”
那丫头奔出去还不足几步,又听陆温道:“不必去请了,去将浴房收拾出来。”
他百毒缠身,外人知不知晓?
凡科考入仕者,有疾,不得重任。
谢行湛朝中树敌颇多,若百病缠身的消息传扬了出去,只怕会成为他的政敌,攻击他的理由。
她定了定心神,又吩咐道:“你去打些热水来,给大人擦擦脸,再寻些冰来。”
那丫头一听,面色有些为难:“姑娘不知,大人向来不要我们伺候的,别说是擦脸了,就连近他的身三尺,他都……”
陆温颇为不解:“只是近他的身,也不行?”
那丫头名唤昔萝,她低着头,小声道:
“姑娘是晓得的,我们被大人买回来时,是一行三人的,偏偏有个姐姐,不知死活,竟敢爬大人的床榻,大人……”
那一日,也是这般,谢行湛恶疾复发,痛苦不堪。
而那三人当中,有个性子轻挑的姑娘,见那位谢御史相貌惊绝,清雅端正,气度堪比天潢贵胄。
待她们这些奴仆,又向来温润,只以为是个好说话的,起了高攀的心思。
那一日,趁着谢御史未归,姑娘故意躲在锦被下,见人来了,将自己雪白细腻的浑圆递了上去。
然而,美色当前,那谢御史竟面色阴沉,目不斜视,竟将那未着寸缕的姑娘,直直一脚踢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