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可见画者,将满腔甜蜜又柔软的心思,都付诸于笔墨。
窗外春雨淅淅,梧桐叶落,她掌着画卷,与姚夙的所绘丹青反复比对,眉头微微一蹙。
笔墨勾勒,苍迹透骨,玉颈向下的宛然身姿,倒是全然一致。
可那张娇艳明媚的雪色容颜,笔法却大有不同。
皇家讲究奢华二字,一如她,便常是云鬓高耸,如云层堆叠,以金翠玉簪作饰,明珠缀面,精巧艳丽,从不落了皇家的气度。
寻常饰物,一常入不得她的眼,她所用之物,若非奇珍,便是异宝。
可画中面容却清雅宜人,粉黛不显,钗饰全无,只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眸顾盼多情,好似不落凡尘的莹雪仙姝。
姚夙只辩,初见时惊鸿一瞥,是在吴大人的丧礼上,那时她一衫素衣,未施粉黛,未佩朱钗,更衬肤白如雪,倾城绝代。
她后来也私下查过,那些画,都是出自陆国公府。
她当即就怀疑,那画是否真由姚夙所作,若真由他所作,可为何后头每一次,浓情蜜意时,为她提笔绘丹青,就只有身子,偏偏无头?
再后来,无论她如何逼迫,他只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闭口不言。
她不愿想得深了。
哪怕他惹怒太子,失了一臂,她也未曾嫌弃过他。
可若是……可若是二十余副美人像,掩下的都是九曲回肠的算计,都是早有图谋的谎言。
她蹲下身子,慢慢抬眼看他:“陆衍,十九年初冬,你画的是谁?是我,还是陆温?”
陆衍骤然发怒,一张莹白无暇的清俊面容添了几分涨红:“不是你!不是你!滚出去!”
盛飞鸾见他混沌至此,恼怒至此,便知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深深望他一眼,飘然离去。
陆衍见她终于退去,红着眼眶,小心翼翼撩起她的袖袍,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覆在她雪腻柔滑的肌肤上。
有些已经结了痂,有些却只是随手洒了药粉,连包扎也未,宛如一条蜿蜒长蛇盘桓着。
只是手臂,这只是手臂。
他想象不到,乌山截杀,离憎楼围杀,那些可怖的伤痕,在她的身上,还有几处。
她就是撑着这样柔弱的身体,为他奔走,劳累至此,只是受了那人一耳光,便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如今只能阖着眼眸,呼吸微弱,一动不动的躺着。
他落下泪来。
他腿骨已折,髌骨已碎,哪怕连抱她入榻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怔在原地,木然的流泪。
他如何不知,这又是陛下的又一起试探。
这月余来,他受过宫人磋磨,受过太监陷害,听过满宫污言秽语,仍旧坐立自如,好好的扮演他,半作痴呆半作聋的丑态。
可如今,躺在他面前的,是他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妹妹。
她骄纵跋扈也好,特立独行也罢,他们血脉相连,他能感受到她每一次心跳的起伏。
而她如今,风雨飘零,幽息欲死。
可笑他受了许多折磨,都不曾吭过一声,偏偏只要她一哭,一闹,一伤,自己便兵败如山倒。
罢了,罢了。
他长叹一声,撕下一截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