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旧记得那日乌云滚滚,风声啸啸,骤雨犹如滚滚翻涌的海浪。
她登上祁州郡那座高耸入云的烽火台,凭栏远望,那片原野,那片尸山,那片血海。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滴水成河,通渠汇流成海。
无须燃起人与人之间的战火。
只须一道东南风,便能将那数日的霖雨,变作黄河决堤一般的深洪,倾泻而下。
可惜烽火台始终与天爻谷相隔数里,她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污浊的雾影。
风儿拂来的每一滴雨珠,都沾染着泥土、血肉的气息。
她大约能想象到,他们企图伸出头颅,抱住树枝,攀紧石壁,从那片荒芜中逃出升天。
而血红的雨水逐渐溢满这片荒芜,这片宽阔的原野上,遗留的,只有他们的不甘与怨气。
她的余生,将致力于破除梦魇。
晴光飞雪,满室寂静。
陆温抬头,轻描淡写道:“谢大人于我,只是用于自保的工具,三殿下,只是我选择追随的君主,而我在三殿下心中,也只是用来笼络臣子的工具。”
徐颜昭思忖良久,才整理好纷纷杂杂的思绪:“你是说,你其实是三殿下的人,但是被殿下送给了谢御史?”
陆温平静道:“可以这样解释。”
还好,殿下对她,只是利用,不是喜欢。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但她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任她再如何风华绝代,也只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罢了。
同为武将之家,她只觉悲哀。
于是她拍案而起,怒斥:“他们简直胡闹,怎么可以将你当成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轻易送来送去!”
陆温淡淡一笑,拉着她的手安抚道:“我又何尝不是借他们的权势,全我自己的算计。礼尚往来罢了,我并未觉得吃亏。”
“哎……”徐颜昭叹了口气,“那你后面有什么打算?”
陆温微笑:“好好做女官,争取在宫里活下去。”
“那你……”徐颜昭微微一蹙眉:“吴内官终究不是良人,你要想个法子和离才是。”
夫妻之间,少不得要做那不可描述之事。
可那事,又怎能与一个阉人做。
陆温挑了挑眉:“和离做什么?”
吴若海家财万贯,定然少不了自己吃穿,她入尚宫局当差,夫君是内宫里通了天的人物,她少不了要借他的名头狐假虎威。
她再落魄污浊,也与戚太后同出一脉,难不成吴若海敢逼着她行房不成?
这桩婚事,简直上天恩赐,她不仅不觉得耻辱,反而情愿得很,欢欣得很。
徐颜昭理直气壮道:“依我的意思,谢大人和三殿下都不是什么良人,反倒那个苏宛不错,年纪轻轻,容貌俊美,还是个满腹经纶的状元,可以考虑考虑二嫁!”
陆温笑着说:“你见过苏宛了?”
“见了,就是不知道功夫怎么样,要是太低了那可不行,配不上你。”
陆温道:“只见过一面,不熟。”
“还有小秦将军!”徐颜昭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的筹谋起来:
“小秦将军功夫不错,我和他从小比到大,一次也没赢过。”
陆温轻笑两声:“小秦将军不错,相貌好看,身段漂亮,身手也是一流的。”
“还有景沅,长得不错,就是性子冷淡了些。”
“景沅也不错。”
“还有晋国公的长子,马伯伯家的嫡子,吴大人家的三公子……”
“不错不错,都不错。”
陆温撑着下颌,听着徐颜昭将西屏郡适龄的未婚男儿,如数家珍般,细细道来,心中有些恍然。
二人聊得正酣,忽然听见外头冒出来一句奚落,**几分戏谑:
“好好的两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天天研究哪家的男儿好看,身段儿魁梧?”
宋兰亭那双轻轻上挑的眼眸,好似春日里尽情绽放的嫣然桃花,一眨不眨的盯着着徐颜昭:
“西屏郡还有哪家男儿,比我还好看?”
待宋兰亭终于满心欢欣的回了府,已近正午,烈阳高照,将晨间下的一场轻雪又已融尽。
而他刚迈入了院子,便在窗下听见她那一句寡情逍遥的‘礼尚往来’,将他那十足旖旎,十足盈起春潮的浓浓情意,解释成雁过无痕,叶落无声。
“三……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