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将出了大理寺,便见门前驶来一辆大红酸枝华盖马车,她认得这辆马车,也认得行车之人。
他那有一张冷的发白的面容,只是那双眼睛微微低垂着,毫无神采,浑身气息冷淡,脊背佝偻,像是一截被虫儿蛀噬的枯木。
陆温拂起软帘,侧过头,问他:“你叫什么?”
初见时便给了她一剑,招式狠辣,劲道刚猛,若她不避,只怕早已命丧黄泉。
可见,此人并非是要同她切磋一二,倒像是要索她的命。
那人答:“景沅。”
她记得这个名字,但这张冷淡的面容,却与玉清庵那时,下水救人的护卫,全然不似一人。
车轮压过青砖,缓缓驶向前方。
她这才恍然想起,西蜀景氏,是蜀中大族,却因楚氏覆灭,原本枝繁叶茂的世族,一夕之间,山崩水竭,沦为坊间罪奴。
阔大的马车一路向西,风风火火行了片刻,出了城门,又往西驶去。
马车停在一处深山,景沅揭开软帘。
“早就听闻陆姑娘武艺出众,不知可否切磋一二。”
她抬眼,对上一双冷锐、寒气四溢的眸子。
“何处生的谣?陆家的女儿,向来只捻针线,不提刀。”
她挽起唇角,端庄温和的笑着。
景沅冷冷瞥她一眼,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隔空抛给她:“废话少说,你是女子,我赤手空拳,先让你十招。”
陆温笑了笑,不留痕迹的侧身一避,那把剑咣当一声落在的车厢内:
“景大人,何必欺负一个女儿家呢。”
他眸中肃冷,唇角含笑,却是几分讥笑:
“陆衍为平步青云,可以屠我母国,灭我满门,我只是要与你比试比试,就成了欺负你?”
陆温神情平静,半是劝诫,半是威胁:“景大人要杀便杀吧,我的阿兄杀了你的家人,你要杀了我,也无可厚非。”
“只是我死了,亦有谢大人替我寻仇,待你死了,你的朋友,你的孩子,又会去向谢大人寻仇,而后,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他冲陆温苦涩一笑:“我何尝不知,若不放下心魔,仇恨永无止境的道理,可换作是你,能抛下吗?”
陆温垂眸,不答。
乱云低低,狂风啸啸,薄暮垂垂,急雪飞舞。
景沅疾风猎猎,一掌劈开华贵车马,马儿嘶鸣,尘土飞扬,车厢木板霎时崩裂开来。
她足尖一跃,亭亭立于一处树枝尖头,身姿清雅,素色裙摆摇曳翩飞,神情淡淡,却掩不住摄人心魄的清丽明光。
她的武功,幼时是得阿娘亲授,待大了些,娘亲要驻守北郡,便换成了兄长陆衍。
娘亲生性温柔,觉她一生会承父母荫蔽,不求她功高盖世,只望她安宁顺遂一生,因此授艺时,从不苛求,宽容以待。
阿兄却不同,她一旦疲于练武,必要叫他好一阵疾言厉色的训斥,每每受上一次责骂,她心中郁郁难平,便眼泪汪汪的瞧着阿兄,甚是可怜的模样儿。
他又软了心肠,专去寻些奇巧来哄她,一来二去,她得了好处的,自不敢再疲懒,朝夕勤练,耕耘不戳。
她本就天赋异禀,初学时已露锋芒,加之十余年风雨不停,春夏交替,她的功力日益精进。
功夫虽不急兄长那般登峰造极,却也称得上是武林里顶尖儿的高手。
只是陆家势大,又掌西北三军,裕丰陛下对武将之家,向来是猜忌大于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