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提笔手书一封,洋洋洒洒的将那封信纸写满了,塞进孩子的领口。
年幼的孩子肉呼呼的脸颊上绽出笑,扑进陆温怀里,粗声粗气道:“娘亲,娘亲,这是什么。”
“寻你双亲去。”
孩子一乐:“好耶,找爹爹去咯!”
陆温看着面前兴高采烈的孩子,叹了口气。
左都御史家的马车行回府里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正是旭日东升,天际霞光灿灿的时候。
仆从来迎谢行湛,神色带着些许不自然,低声道:“大人,咱府里来了个客人。”
陆温得了三殿下的令,亲自监看迦蓝祭塔一案,身份已非同小可,只是明面上却只能作他贴身侍奉的奴婢,因而,宿于谢府也是应当。
她了结完前事,这个时辰,应当已回府了。
他运筹帷幄的嗯了一声,淡淡道:“客在何处。”
那老仆道:“回大人,在前堂……”
老仆偷偷瞟了一眼谢行湛,咽了口唾沫,没敢说话。
谢府的宅子,是谢行湛中探花的次年买的,是个三进的宅子,花了百两银。
那时的谢行湛不过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的芝麻小官儿,为陛下起居作注,俸禄低微,能买个三进三出的宅子,已是泼天的富贵了。
就是没剩下什么翻修的银子。
是以,府内清简得很,连仆从都只有明叔一人。
要换了别人来谢府,怕是要咂舌。
堂堂二品大员,外头看着气派,宅子里头,竟只栽了一丛一丛清翠碧绿的竹子,不说家徒四壁,却也称不上富贵钟鼎。
只是那青竹栽得多了,环环绕绕,叠叠翠翠,竹叶洒洒而落,别有一番清洁雅致。
待他到了前堂,摇椅上坐了个两三岁的孩子,梳着双髻,下巴圆润,面容粉白,脖子上挂着个葫芦金锁,衣饰崭新,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儿。
谢行湛微微蹙着眉头,问老仆:“明叔,怎么回事?”
明叔忙道:“公子,我今早挖笋呢,忽然听见有孩子在哭,循声找去,看见这孩子站在竹下呜呜的哭呢,我见他可怜,像是迷了路的孩子,就问他,哪家的孩儿呀?”
“谁知他说,来找爹爹!是娘亲要他来找的!”
他说罢,打量了一下少爷脸色,不由叹息:“公子清简惯了……连个通房都没有,怎么会凭空多出个孩儿来……我就长了个心眼,看看孩子身上留没留下什么东西。”
“没成想!从孩子领口里掏出封信来……”
说罢,明叔那只枯瘦的手,伸进怀中掏了掏,掏出一张折叠了的信纸,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谢行湛接过。
信纸上一幅图,几行字。
信纸上边儿画着一个摆着四肢的王八,下面写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礼义廉。
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仍能看出娟秀的功底,应当是那人用左手写的,他在揽月阁中见过她的字,她擅草体,行文一道,笔画钩连,很是狂放不羁。
谢行湛面色不变:“送信的人呢?”
明叔一拍大腿,惋惜道:“孩子的娘亲像是不愿见大人,连个面也没露,就把孩子送了过来,人就走了。”
谢行湛道:“既没露面,你怎么知道是孩子的母亲送的?”
明叔神色寂然:“一二三四五六七,忘了八,孝悌忠信礼义廉,无耻。”
他顿了顿,颇觉难为情:“大人啊,孩子他娘,这是变了法儿的骂您呢!”
明叔从谢行湛中探花时就跟着他了,算是老仆,一路上也跟着少爷见识了不少风浪。
日子飘飘荡荡的过了四年。
曾经那个偏执孤傲的少年,早已长成了如今这般风雪覆顶,也稳如泰山,面不改色的百官之首。
自从自家少爷学会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后,笑容便很少了,但他今日好像是奇了,花了眼了。
自个儿都被拐着弯儿骂了乌龟**了,竟还从唇角溜出了一丝笑意。
那笑容清而淡,像是飞扬入清泉碧波的一尾芦花,浮于粼粼波光上,荡开的层层涟漪。
明叔揉了揉眼睛,接着刚才的话头,叹道:“大人,这孩子怎么办?”
谢行湛把信封塞进袖口,不由得想起昨日蒙蒙月色下,她那张刻意假作怜楚的模样,唇角勾得更深:
“先养几日,寻到了孩子的娘亲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