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退一步,半身隐入暗处,只是笑靥如花,明媚张扬:“还有桩事,要去了结。”
此时已入静夜,街上人丁稀零,随着一声梆声响起。
一个头戴亮银头盔,一袭银盔厚甲,背后背了一把通体玄黑的巨剑的男人,骑着一匹皮毛油光发亮的黑色骏马,如离弦之箭,直直奔跃过来,卷起漫漫尘土。
只是那人似乎精神恍惚,心情也不振,全然不顾前头的百姓,只顾着策马狂奔。
而街道正中,站着一个孩子。
那个环着双髻,衣饰鲜亮的孩子,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家人,双目懵懂,呆呆的在原地打转。
陆温所见这一幕,眉心深皱,心下一急,迅速抄起一颗石子,往男人的胸膛狠砸过去。
随即足尖一点踩上身侧青石梯,借力轻身飞起,抱起孩子滚倒茶摊边,用柔软的身躯接住了孩子,她皮糙肉厚,倒是无关紧要。
孩子受了冲击,呜呜咽咽的哭嚎了起来。
那男人吃痛,胸口急跳,果然拉了拉缰绳,马儿停下。
那茶摊人家估计是生意不好,许久没清理过棚盖,叫她一砸,簌簌颤颤的,叫她吃了满脸的灰。
她呸呸了两声,把嗓子眼儿里的泥巴吐了出去,去顺孩子的背:“不哭不哭。”
那将军翻身下马,满脸愧色的道:“是我的不对,令子可受了伤?”
那飞扬的尘土覆了她满张面容,姚夙离得又远,看不真切,竟不知道眼前人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栖儿,还将她当作了孩子的娘亲。
那日三殿下设宴,秦无疏与她不过三面之缘,亦敢一腔赤忱的替她寻出路。
他与她相识七年,他却只会躲在郡主身后汲汲营营,还假作一副恩深义重的情痴模样。
当真是好厚的脸皮,好假的作派。
于是她的语气便也不太好,又冷又冽,又讥又讽:“眼珠子用不着就剜了行么?真是好大的派头。”
姚夙眉头一皱,刚要出声,又听面前女子怀里的孩童又嘤嘤哭了起来:“娘亲,娘亲,娘亲,宝儿身上好痛。”
尚未开蒙的幼儿,对母亲的定义还很浅显,怀抱温软,语气柔和,抚在他背后的手掌宽阔而温暖,便是他心目中母亲的模样。
陆温也不辩解,只轻柔哄道:“宝儿乖,娘亲给你吹吹。”
姚夙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一张名帖,将金子叠在名帖上,规整的叠放在茶摊前的小桌上,歉疚道:
“不知夫人是不是就职于大理寺?在下若得了空闲,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大理寺一应官员袍服都是定制的,她这身清蓝短袍,虽清寒干净,但与普通人家的服制,还是有着些许区别,他能看出来,并不稀奇。
陆温神情更是不耐:“我就职于何关你屁事,你要觉得心中有愧于我,干脆接我三掌,死伤自负。”
姚夙遭她一噎,脸色微变,又一思忖,却是自己理亏,便不推脱,径直走向陆温,躬身作了一揖:
“愿接夫人三掌,生死我自负。”
二人昂首并立,冷风拂拂,衣袂飘然,陆温面容尘泥已被拭净,露出那张皎如明月的脸庞。
他一时间看怔了,心头百感交集,愧疚、自责、失落齐齐从心口处涌了出来,他喉间哽了哽,将银亮头盔取下,神色晦暗。
“栖儿要打要骂,我绝无二话。”
她揉了揉脖颈,幽幽凉凉的笑着:“啧,姚大人好眼力,这会子功夫才认出我来。”
毫无预兆,毫无准备之下,陆温话语未停,便一掌劈向姚夙面中。
那力道着实是大,震得他后退两步,竟险些将他摔在身后的茶摊上,他嘴角约莫是有颗牙被打得松了,嘴里**血沫。
然而,还未等他缓过神来,要吐出那口血沫之时,陆温又是反手一掌,直直击向他的面门。
这次他却不敢不还手,一掌去接,一掌去挡,却不料陆温那劈向面门的一掌竟只是障眼法。
他深觉中计,心中大叹不妙,猛地一股重力击向他,原是陆温另一掌直直击了过来,犹如巨浪翻滚的掌力,将他撞倒在身后茶摊圆柱之上。
他只觉喉头一股腥甜气息,倏然哇的一声,胸口热血翻滚,齐齐涌了出去,喷出一大股的鲜血。
“还剩一掌。”
陆温轻柔开口,如一缕春风拂面:“好歹也是个征伐沙场的武将,怎的如此无用?”
他佝偻着身子,半晌没有答话。
他的栖儿,待他向来是温柔小意,端庄明秀,何曾这般讥讽过他?
他的齿间仍隐隐作痛,肚腹内更是剧痛无比,仿佛五脏六腑似乎都被那股掌力震得碎了,他死死咬牙,脑中凝神。
“你……何时习的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