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闻言一怔,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她抬眼望去殿中被鲜花鲜果簇拥、檀香缭绕的佛神塑像,慈眉善目,宝相庄严,本是普度众生、功德无量之所、本应心存敬畏,高大肃穆之堂。
却在此地,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只因自幼脾性被嫡母娇养,宠溺得蛮横骄纵了些,犯了天家忌讳,便被家族所弃。
拖着三尺白绫,双目暴突,吐着血红的舌头,生无可恋的吊死在这殿中梁柱之上。
她只觉心头幽凉,顿了片刻,她喃喃道:“请容我,送一送她。”
她虽非良善之人,做不到以德报怨,她辱陆家种种,她自然要报,只是这盛飞瑾沦落入玉清庵,她亦出了一份力,哪成想,短短三日,她竟成了梁下亡魂。
如此,便矫枉过正了。
那僧尼起了身,点起一道香烛,递给她,檀香馥郁,香气缭绕。
陆温双手合十,虔心为她念了一段往生经。
偏这时,殿外有人大声喧哗,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大小的沙弥,跑的满头大汗,全然失了空门弟子应有的沉稳,急声道:
“主持师父!不好了,那人又投湖了!”
那尼姑一张本该平和的面容,刹那间变了脸色,恶狠狠瞪了两眼那沙弥:“放肆,有客在,不可高声喧哗!为师素日都是怎么教你的?”
那小沙弥受了训斥,大为不服,深吸了一口气,大嚷道:“要是那莲花池子水再深些,淹死她算了!免得她日日在庵里聒噪!”
那僧尼勃然大怒:“荒唐!你是佛门弟子,怎能将生死挂在嘴边,还不滚出去!”
那小沙弥被她吼得一愣,跺了跺脚,泪眼婆娑的退了出去。
陆温敛眉。
玉清庵的前身是天觉寺,原是个与世无争的佛门之地,坐落在菩提山峰一处清幽之地,与花草暖阳为伴,是近几年,主持师父在宫里为贵嫔娘娘办过一场法事,这才在西屏郡贵人里有了些名声。
陆温见过和尚,也见过尼姑,只是她见过的佛尼,除去没有头发,更要紧的是心性,佛门讲无欲无求,讲戒骄戒躁,讲戒嗔戒痴,且戒律清规极森严。
怎么这玉清庵里的释门弟子,带发修行便也罢了,念的经文错漏百出,也不拜佛,就连前堂供着的佛祖金身,五指间都落了厚厚一层灰?
陆温立于原地,略一迟疑,还是问道:“是庵里的弟子出了事?”
那僧尼微微叹了叹气:“劳施主忧心,是新入门的弟子,受不得佛门清苦,好在那池子浅,是淹不死人的。”
“不知我可否多住些日子,好在此诵经描画,制些经幡烧给故人,亦为生人祈福求安。”
她摘下颈间玉锁,以袖挡了视线,朝那尼姑递过去。
那尼姑愣了愣,表情有些不自然,接过玉锁,敛了袖袍,微一扬手:“施主请。”
陆温便在玉清庵的后堂里住了下来,日日晨昏燃香上拜,午后抄写经书,晚间虔诚祝祷,
经过那处莲花池子时,她还特地观赏了一番。
夕阳斜斜,洒入金光,愈发显之水泠泠澈澈,只是十月结霜,池中菡萏已露枯萎之相,半枯却仍娇艳的荷叶,低低垂在清叶碧波上。
她看的痴了,并未察觉灿灿斜阳下,一抹青烟,如丝如缕,悠悠荡荡的飘了过来。
她满头大汗的醒来,揉了揉眼睛,环视四周,应当还在玉清庵,只是身上不知何时被下了毒,浑身酸软。
她将指甲扣入肩膀,盈出一抹艳红,只是自毁的疼痛也只能使她的意识有一瞬的清醒,她仍旧四肢乏力,动弹不得。
红烛昏罗帐,她枯枯坐着,等待风雨来临。
不多时,便有人闯了进来。
是先前奔至佛堂报信的那个小沙弥,他推开卧房,也并不与她答话,只是提笔描着什么。
和风夜来雨,乌云淡淡,丝丝细雨落下,雨滴打在窗柩之上的声音寂寥如斯,她倚在榻前,聆听窗外沙沙烟雨。
陆温顿了顿,轻抬下颌,意欲打破沉默:“小师父。”
那沙弥并未停笔,只是道:“别说话!早些画完,我也好早日诵我的经去。”
陆温抬眸,眸色澄凌如清波:“小师父,你可曾见过,十日前那个悬梁自尽的女儿家?”
那沙弥笔尖一顿,咕哝了一声:“自尽的姑子多了去了,你问哪个?”
陆温一愣,朝他抬了抬手:“自尽的姑娘,这庵中有几个?”
他咬了咬笔尖,仿佛认真思考起来,片刻后,皱眉道:“十七……不!十八个!”
那沙弥继续说道:“都是不听话的,总想着逃,既入了空门,做了释门弟子,哪有要逃的理?”
“那这庵堂里,有没有一个用下巴看人的姑子,以及一个跟她反着来,总是低眉敛目,胆小懦弱的姑子?”
陆温又问。
那小和尚的眉头拧得高高的:“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