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温笑了笑:“桩桩件件,你自己,可觉能说通么。”
那个年仅十七,便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状元郎啊,而后奔赴西北边关,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视死如归,只为护卫祖国大好河山的小将军啊。
十九年的功名化作尘土,只为报国之忠义,报孝恩之生死。
见徐颜昭沉默不语,她又阵阵的咳了起来,脸上浮现出疲颓之色:“自古军机大事,都是以蜡丸传递,内含密件,水火不侵,以防事先被拆毁,外部都浇过一层火漆,十二亲卫所传,皆如此。”
“而胡广平带去的消息,却仅仅只是一张泥泞里滚过一遍的破布条,连字迹也难以辨清,更莫提火漆了,所以徐将军提出要按胡广平所携密信,放弃天爻谷,退守苏凌郡时,营中将领,都选了前者,是也不是?”
“那胡广平,是你徐家养的哨探,是也不是!”
徐颜昭久久沉默,而此刻,沉默亦说明她心中已似明镜。
陆温放声大笑,笑的狠了,眼角又沁出几滴薄泪来:“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而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也有所不受!”
“他们是怕!怕将这桩军政大事,仅寄托于一张破烂布条,选了蜡丸,还可以将一切责任推脱给陆家,是将命不得不受,可若选了布条,却要博上自己的命。”
“即便知道是真的,也不愿意冒风险,平白牵连了自己。”
言语铮铮,如九天惊雷入耳。
徐颜昭身形一颤,后退两步,面色青白:“你,你是想说,天爻谷将士的性命,仅是因他们之中,有人不想平白担了责任……”
陆温冷笑:“密信落了泥泞,字迹糊作一团,应是他昼夜不停赶路,摔下马去,是以,他必定会拆信,以确保消息可以继续传递,找到胡广平,万事皆休。”
她向前一步,目光锋利如冰:“而天爻谷,埋葬的不仅仅南凉的五万将士,亦有我父,我兄,我陆家的六十四口性命!”
“所以,我比你,更想寻出胡广平,好让陆家沉冤得雪,好还天爻谷将士一个公道。”
徐颜昭依旧沉默,像是一叠明暗交织的金线滚在一处,糅杂成团,理不清,也剪不乱。
陆温见她久不言语,脖颈上的绳索也松垮了些,正欲拔腿而去,她忽然出声,又道:”对不住了。“
黑色面巾覆上她的眼睛,失去光亮前,她所见最后一眼。
是不远处的那道枝桠光秃的沿岸飞柳,枯枝上立了只雪白的飞鸮,尾羽圆短,耳孔垂直,弯曲的尖爪锋而利。
梳拢那夜,她见过的。
她不知她是何时到了长清侯府的地下暗牢的。
但此刻她正半躺在阴暗潮湿,透着层层水汽的岩壁下,被锁链缠住了脖颈,她喉间阵痛频频,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境地实在狼狈。
她歇了半日,待到浑身攒了些气力,才终于动了动僵硬的手腕,从头上拔下一枚碧玉花簪。
她旋转扭开那根细长的筒径,从中倒出一枚细若无物的银针,**脖颈间铁链锁孔。
那是她少儿时的“玩物丧志”,此刻竟派上了用场。
她的头脑昏昏沉沉,只能摸着岩壁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她仿佛听到了流水的声音。
她继续往前走,水流声越来越大,水汽也愈发湿润,两侧昏暗,目光所及尽头却如星火燎原般逐渐阔达。
她越走越快,映入眼帘的一道万丈之高的银色瀑布,正在轰隆流淌。
而她,正居于瀑布崖壁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