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卡瓦夏的声音又传来了,落在摇摆不定的心智中,在绽开的各色颜料上打出一道涟漪。
但很快,“他”就将这些涟漪抹消,这一次,“他”带来一枚护身符。
“妈妈给你留下的这枚护身符是纯金打造的,为什么从没考虑过卖了它?明明那样你就能和姐姐过上一阵子正常人的生活了。回过头看,那才是更好的选择。”
“妈妈只留给我们两件首饰:一条项链,一枚护身符。不会再有第三件了。”
“你一直是这么说的——但其实你很后悔吧?没有卖掉它们?”
砂金抬起头,看着“他”,“同谐的造物,在一个口口声声称呼他人为‘家人’的组织里诞生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家人么?哦...也对,你当然不知道,命途的力量扭曲出来的联系,又怎会同真正的家人那般牵动心弦呢?”
“他”不说话了。
无需辩解太多,当他人予以不善的时候,那就狠狠戳他的伤口。
那孩子教他的。
嗯,他一直记得这些,也一直记得姐姐曾说过的话:“你是受母神赐福的孩子,你能带领氏族走向幸福。所以记得永远保护好自己,也永远不要怨恨痛苦和贫穷。”
保护好自己...当然。
但没关系,芬戈妈**注视下又有了其他孩子。
“那孩子也一样,和我一样...他记得所有事情。”
砂金喃喃自语,他忘不了姐姐的话,也忘不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如何凄惨,身后的声声尖笑又是如何同梦魇一般伸出魔爪。
砂金拖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出了迷宫,还要继续往前,就像过去那样,往前,往前...绝不回头,苦痛与记忆穷追不舍,未知与恐慌拦在身前,人生拖拽着人的脚步,犹如一滩泥沼——一望无际的岸就在眼前,直到完全沉没前的最后一秒,我们不停跋涉。
“先生,是你吗...我听到了皮鞋的声音。”
砂金又一次找到了卡卡瓦夏。
“啊,真的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你总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让我很好奇,跃跃欲试。可惜没能再多认识你一些,我们该告别了,你玩得还开心吗?”
“你...要回去了吗?”
“嗯,我该回家了。天色开始阴沉,要下雨了,我不能让大家担心。”
“你的家...在哪里?”
“真是个怪问题。家就是有爸爸、妈妈、姐姐在的地方......”
开始打雷了......
“...就在这片梦里。”
砂金仿佛从恍惚中忽然惊醒,然后叹了口气。
“这片游乐园,这片美梦,真的很安详。所有人都喜欢它。”卡卡瓦夏说着,“可是先生...为什么你不喜欢?”
“...因为他们不在这里。”
“那他们在哪里?”“他”走出来问道。
“我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只是答案没有意义。”
“不。我不知道......还有一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安全。”
“可我们都累了,我,还有他。”未来的自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卡卡瓦夏身边。
这一刻,砂金微微睁大双眼,漂亮的眼眸有些颤抖,某种糟糕的想法出现在心中。
幻觉?
但无所谓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冲上去质问未来的“自己”,究竟在未来看到了什么。
他应该很安全...拉帝奥亲口告诉自己的。
那位教授看着可不像是会随意欺骗他人的人。
但砂金很快就冷静下来,未来是不确定的,那孩子总是如此笃定,未来是由现在的人确定的。
无论眼前看到的是幻觉,还是事实,所谓未来早就开始改变了。
关于这件事,宇宙中的学者总在未来既定和未定两种看法中摇摆不定。
黑塔女士在孤波算法难题中得到了一个常数解,它是一个阈值,宇宙的不稳定指数超过它,那么未来就是不可知的,如果宇宙的不稳定指数低于它,那么未来就是确定的。
那孩子说:“可黑塔女士得出来的常数会因为各种影响而不断变动,这本身就是未来未定的证明。”
砂金深呼一口气,看向对面,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他问:“留在这里是多久?”
“永远,我们会和你一起,永远留在这片梦境中。”未来的“他”回答。
砂金沉默下来,看向了卡卡瓦夏,他蹲下来,轻轻**他的头顶,用柔和的声音问:
“卡卡瓦夏,如果有一天,你做哥哥了,你会怎么做?”
“那我要像爸爸、妈妈、姐姐对我那样对弟弟!”卡卡瓦夏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就够了。”砂金重新站起来。
“你总会赢下去,你从未输过——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非得是你?”未来的“自己”说,“如果一个幸运儿的奇迹,全部建立在所有他所爱之人,甚至更多人的不幸之上...如果你带来的每一场雨从不代表母神的宽恕恩赐,而是一次又一次无意义的死亡。那你我究竟是犯了多少错误,才要出生在这世上?”
砂金沉默下来,猛然吸入的空气犹如刀子一般刮擦着气管和肺叶——十数秒后他才抬起头:“现在,这些并不重要。”
“现在他还在,我要像爸爸、妈妈、姐姐对我那样对他。”砂金说,“过去无从改变,未来尚未可知,他教我的,他总是这么说:去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在宇宙这样宏观的尺度下,个体实在太渺小了,我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纳我自己,所以扪心自问,我要这么做。
“当两个孤独行走的灵魂脚下的道路交汇,于是他们彼此之间,都找到了一丝来之不易的安慰。”
“很好...那我在前面等你。”“他”走了。
砂金又看向卡卡瓦夏,还有一段路程,过去的自己永远会呆在自己身边。
于是,砂金站起来,对着一旁的墙板,应着卡卡瓦夏的要求,他独自拍了一张照片,又蹲下来,伸出双手......
——“来对掌吧小鱼,我来教你哥哥家乡的祝福。”
“...好。”
“来,跟着我念。”
愿母神三度为你阖眼......
令你的血脉永远鼓动......
旅途永远坦然......
...诡计永不败露。
“砂金哥哥,这样子合掌是来自你家乡的传统吗?”
是的。
这是对芬戈妈妈念诵的祷文,是对家人的祝福。
我们用这对掌心触碰每一位家人。
“再见...卡卡瓦夏。再见...小鱼......我希望能同你道别,但或许现在才是更好的结果。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和家人兵戎相见。”
砂金发出呢喃,然后伸手掀开了眼前的红色帷幕,舞台的灯光在他眼前打亮,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走廊里,很长很长。
他站在门口,一语不发地前进,于是影子便被拉的更长。
他的个子只有墙壁三分之一的高度,可他的影子却那么庞大,远远超过了走廊的长度。
“对了,在你临走前,我还有个比较私人的问题。
“你...真的想要亲手毁掉这个世界吗?”
“假设——只是个假设——假设我每次掷骰子都有概率掷出这个结果......那我一定非常乐意赌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