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段烨霖的表情许杭大概永远都不会忘了。
这世上没有段司令了,段司令为了保护贺州,为了国家大义已经牺牲在了前线,剩下的这个人,是再也不需要穿军装,可以过上普通人日子的段烨霖。
择城而居的时候,许杭做了一个让段烨霖惊讶的决定——回蜀城。
只有完全放下了的人,才会丝毫不介怀过去。
蜀城经过多年前的焚烧,早就看不出多少当年的模样,这个城市已经重生了,没理由活在这座城市的人还沉湎过去不能自拔。
武馆和药庐开张的时候,萧阎过来剪过彩,他和沈京墨战时出国避难去了,留在上海的全部身家都变卖为钱,买了军需设备贡献给军队,再度回到中国,就算是从头开始。
为此,还故意喊穷在蜀城白吃白喝白蹭药,养得沈京墨胖了五斤,赖了好几个星期,直到他那帮属下找上门来叫他回上海处理事务这才露了馅,被段烨霖扫地出门。
没有再多的伤亡,没有再多的诀别,故友挚爱皆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没有比这更叫人安心的事情了。
许杭捏了捏段烨霖的脸:「我好得很,反倒是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今日段烨霖关武馆的时辰比往常早了一点。
段烨霖把许杭放到石凳上,哄着说:「今年的芍药开得好,收拾好以后咱们去看看灯河夜景怎么样?今日是你的生辰,就把活儿放一放,我下午也不去武馆了,晚上陪我喝点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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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段烨霖头一次能正正经经地给许杭庆生,他谋划得很久了,沿街河岸的河灯都被他给包下了,河上撑杆的船夫和每艘点灯舟都等着给这个小寿星一个庆典。
大约只有段烨霖自己觉着天衣无缝,偏偏他那两个熠熠生辉的眸子和别有深意的邀请早就出卖了他。这个做了大半辈子军人的家伙,大概天性就不怎么会准备这种所谓情调与惊喜的东西。
许杭看了看,还是把笑意忍下去了,他指着满地的东西说:「这满院子的芍药花干都等着磨成粉,就这么放着,难不成它们自个儿会跳进石磨里不成?」
段烨霖叹了叹气,认了这个劳碌命:「好,我磨。」
拾起芍药花干,扔进桌上的小石磨中,使着小劲儿一点点转动,嫣红的花瓣碾碎成粉,从另一头细细密密地落下来,像女儿家用的胭脂粉。
日头从院子上方照下来,一半儿暖洋洋的,一半儿凉津津的,段烨霖嫌这活儿不疼不痒的,便打了个哈欠道:「少棠,给我再唱一曲怎么样?」
许杭用细软的兔绒刷子把芍药粉收到一个小臼中,刷柄轻敲了两下臼沿,将刷尖上的粉末抖下:「想听什么?」
「嗯......十八相送?」
「昨儿也是这出,前儿也是这出,你竟还没听腻。」
「不腻,我就喜欢这一出。只要是你唱的。」
有这么捧场的戏迷,还能不开嗓么?
清凉圆润的歌喉,带着水磨一般的曲调散在空气中,像微风吹起千万花瓣,从空中飞舞扬起,翩翩旋转,从人的眼里唱到人的心里去。
段烨霖托着下巴,浅笑着看许杭小声的吟唱,那纤长的手指头拈着兰花跟着曲调轻点,看得人眼角的笑纹都是多情款款的。
粉墨惹厮磨,如疯如魔,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找到一个同梦同眠一直到同穴里去的人。
所幸,他们找到了。
所幸,灵肉相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