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四,端午节的前一天。
天才擦亮,松泉堂就迎来了一阵敲门声,老嬷嬷推门一看,是袁野拿着新做的袍子来送给袁老太太,让她明日出席穿的。
原本应该放下就走,可是袁野走到佛堂里头,在蒲团上坐下,看着念经的袁老太太,憋了许久的话还是忍不住要说了。
「家里出了血案,婚事依旧照办。奶奶,有些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佛堂的檀香味道真是浓,好像把红尘的味道都阻拦在外。
袁老太太眼皮也不抬:「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家伙,还能回答你什么呢?」
「奶奶,你其实知道杨管家是因何而死的,对吗?」
敲木鱼的声音顿时乱了节奏。
老嬷嬷脸色大变,忙上前拦着,说:「啊呀少爷,你可不能乱说……」
「嬷嬷你出去!」袁野难得脸色不善,对老嬷嬷耍起威严来,「这是我和奶奶要谈的事情。」
袁老太太慢慢睁开眼,手举起来,摆了摆,让一脸惶恐的老嬷嬷出门去了。
待到门关了起来,袁老太太才长叹一口气:「查案是那些警局的事情,和咱们无关。」
「既然无关,同我说说又能怎样?」
「小野,上一辈人的事情,不该再影响到你这辈的身上。」
袁野满脸严肃:「奶奶,见血的事情都发生到我眼前了,我怎么可能再置身事外?」
血缘是种奇妙的东西,它让人一脉相承。袁老太太的倔强脾气,到了袁野身上也可见一斑。
袁老太太又对着佛像拜了拜,道:「你想知道什么?」
「到底谁杀了杨管家?那只金钗又是谁的?您又为什么不愿意与父亲相见?报应…又是什么意思?」
连珠炮似的询问泄露了袁野压抑许久的情绪,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奶奶,仿佛这样就能把真相看出来。
袁老太太似乎还是不愿意开口,顾左右而言他:「明儿是你的好日子,按规矩是不准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省的忌讳,你回去吧。」
「我非要今天问,就是因为我不想红事未过,就白事临头!也不想奶奶你真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故意把自己偷听到的话说出来,就是要袁老太太知道,那天她与袁森的对话,他都晓得了。
果然,袁老太太的嘴巴抽了一下,厚厚的皱纹有一刻紧缩,衣袖下不安分的手指和紊乱的呼吸都出卖了她的紧张。
或者说,是她的害怕。
袁野突然觉得,自己很是不孝,奶奶这么大岁数,他还要来逼问她。
「小野…」袁老太太放下木鱼,转过身来,突然慈爱地看着袁野,甚至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颊。她的手都是厚厚的老茧,但是温暖至极,触摸在袁野的皮肤上,舐犊情深。
她一开口,却不是回答问题:「你长大了,都要娶媳妇了,奶奶看到你能有福报地长大,就觉得这么多年在佛堂祈福是值得的。」
袁野一把抓住她的手:「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事,竟然要奶奶你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在佛前祷告祈福?」
谁知袁老太太越听越是眼神无光,沉默许久之后才再度开口:「…我不知道。」
「奶奶!」
「我年纪大了,很多事不记得了。」说罢,袁老太太又做出以眼观鼻的菩萨模样,她的嘴巴就更像是紧紧闭上的蚌。
袁野明白,再多的话也问不出来了。
眼前这个本该是自己最熟悉的亲人,可此刻,他却觉得仿佛初见般陌生和不了解。
袁家,他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却连它真正的面目都看不穿。
他站起身,往外走,到了门边的时候停下,背对着袁老太太,嗓音低哑。
「奶奶,不要总把隐瞒当做一种理所应当的保护。你现在不说,将来也一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