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她收回双手,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抬眸正视皇帝。他早已经不看此处,而是微微倾身,打开了桌上香炉的盖子,只用一根长长的竹签轻轻拨弄着其中的香料。
时语冰惊骇地双眸微睁,骤然醒悟,她知道那香炉里焚得是什么香了!正是方才涂抹在那件白狐裘上的迷情香。
她抚上自己的面颊,近乎滚烫,可以想象此刻是怎样的一片红润,四周窗户紧闭,她弹奏时便已经觉得口干舌燥,茶水就摆放在皇帝手边的矮几上。
既已经如此,便没有回头路了。
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皇帝身边,“嫔妾口渴,可否问陛下讨杯水喝?”
皇帝停下拨弄香料的动作,用眼神示意她自便。
矮几上放置着两只白玉方缶,雕刻着繁复龙纹是为御用。
她轻挽袖口,手朝着皇帝的衣襟伸去,不出意料,萧叙的动作又停顿了一瞬,而她的手在触及衣料之前忽得落下,拿起了矮几上离萧叙最近的那个方缶。
正是方才他用过的那只,时语冰执起茶壶往其中注满了茶水。
宫中规矩,饮茶要坐姿端方,可她就这么站着,朱唇贴上皇帝用过的那边,微微仰头,将茶水缓缓饮尽。
不紧不慢地以衣袖擦拭了唇边的水渍,将沾染了红色口脂的方缶放回道皇帝身前。
“美人觉得殿里很热么?” 萧叙的放下长竹签,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的声音比起初始时,少了几分和煦。
“回禀陛下,嫔妾觉得冷。”
带着小心思故意反击,袖下的指尖却不自觉地扣紧了掌心,感觉到痛意才微微松开,这样做不至于令熏香迷了她的心神。
香料提炼得绝对精纯,并未掺杂其他任何杂料,效力十足,可萧叙却无丝毫反应,如同这药对他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陛下可乏了?嫔妾伺候陛下安寝?”
皇帝斜睨了眼她用过的方缶,不置可否。撑着鬓边微微斜靠在塌上,抬起双眸就这么望着时语冰。
他双眸狭长,眉宇之见盘踞着与生俱来的贵族傲气,眸光流转,唇边噙着笑意,又淡到令人觉得虚幻。
离香炉这么近,这香对她影响甚大,耳边尽是自己的急促呼吸,似有火苗燎起,催促她做一些此刻不该主动去做的事。
她须得耗费所有的精力极力忍耐,才能维持站姿屹立不动。
殿内静谧了许久,萧叙已经阖起双眸,时语冰就这么站在君王身边,轻轻咬着唇,煎熬着忍受着。
叩、叩、叩......
皇帝的左手搭在矮几上,他的指尖修剪得干净,好比白玉精雕而成,弧度优美,轻点着紫檀木质案面,发出带着节奏的轻响,这声音扰乱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心神,为这慢慢长夜又添了几分煎熬。
不该用迷情香的,真真自食恶果。
等到香味尽数散去,时语冰额头已经沁出薄汗,娇唇被她咬得绯红一片。
像是欣赏够了她的痛苦隐忍,君王停下动作,“既然时美人觉得冷,朕就不留你在此过夜了。”萧叙闭着双眸道,声音毫无起伏,含蓄地赶她走。
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挫败感蜂拥而至,皇帝竟然没有丝毫动情。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仿佛下一瞬就要摔倒,她僵着身子行礼,“嫔妾告退。”
缓缓步出未央宫,太监领着她穿过殿前花园。
“时美人留步。”宫女追出来。
时语冰唇边瞬时漾开一抹笑意,就知道他会留下她,尊贵如君王也不可能完全清心寡欲。
宫女怀中抱着白色狐裘,上头可是沾了迷情粉。
时语冰躲闪不及时,宫女已经利落地将狐裘披到她肩上,“陛下说夜里风大,请美人披着这件狐裘回韶华宫。”
沉沉的狐裘落到她肩头,时语冰一口气冲上心间,堵得胸口发闷,半响才回过神,笑着道,“请宫人回禀陛下,说时语冰谢过陛下恩典。”
未央殿大门口并无轿辇,太监也只是送她到此处,把琉璃宫灯递给她,“时美人慢走。”
皇帝包括他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游刃有余,滴水不漏。
秋风肆虐,似乎是每一缕都带着嘲讽的意味只往她脸上吹,时语冰接过灯,木然地朝着韶华殿走去。
她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并非因为伤心而落泪,也并未因为此刻足腕疼痛难忍,而是实在被那香料折磨得痛苦!
今夜简直是她毕生最耻辱的一夜,若是让皇城教坊姐妹知道,她再无颜面传道授业!
萧叙将以牙还牙诠释得淋漓尽致。他知道她故意弄伤足腕在花园门口等他,也知道她蓄意将迷情粉末涂抹在了狐裘上。
今夜他传她来未央宫并非招幸,而是惩罚,这是一只千年老狐狸!
既然是权力巅峰的男人,她多花些精力与时间同他周旋也无妨,高处不胜寒嘛,太过容易就拿下来,她还有何等乐趣可言。
时语冰没有直接回韶华殿,在宫中小径中徘徊了片刻,等浑身的火气散去。
回韶华殿时她突然决定不走正门,爬窗回去。进入房间也不点灯,就着夜色打开了胭脂盒,取了水将红色粉末晕染开来,而后褪下身上的纱裙,涂抹上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钻入被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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