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用小心翼翼的眼神,自以为不会被旁人发现,偷偷觑来:“他们都说,长大了就会懂事,更讨人喜欢,小孩子就讨人厌,我不想姐姐讨厌嘛。”
都是些孩童的稚语,姜应檀几乎都没放在心上,注意力都放在“刚过五岁生辰”这一点。
恰好,近日被留宿府中的徐大夫赶到,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迈进屋内。
原本情绪已经逐渐稳定的傅则,一见到拎着药箱的大夫,立马鼻子不是眼睛,无比抗拒地叫喊着:“不要大夫!不要大夫!”
如此强烈抵抗的模样,比刚刚哭喊的样子更吓人,传达给屋内诸人的情绪也更为猛烈。
徐大夫先是被一吓,当即察觉到不对劲,缓下声音来哄,却惹得傅则越发愤怒。
只见傅则松开姜应檀的腰,一只手死死拽着外袖,一只手横在身侧,阻挡徐大夫的靠近。
傅则满脸排斥,愤愤道:“不能让大夫看!不然姐姐也会像娘亲一样的!”
诸人好说歹说,千般法子哄了都没用,只好把目光投向姜应檀,盼着她来救场。毕竟,方才傅则听到长公主开口,便立刻听话了。
盯着众人目光,姜应檀无奈地动动被拉住的胳膊,惹得傅则转头来看。
姜应檀迎着对方困惑目光,淡定道:“他可信任的大夫,喊他来是帮你看伤。”
闻言,傅则终于犹豫了,仿若一株幼草摇摆不定:“姐姐信他?”
姜应檀点头:“信。”
傅则咬牙,皱了皱鼻尖,举棋不定许久,最终还是放下横着的手臂,乖巧坐在姜应檀身侧。
见袖摆仍被拽着不放,姜应檀想拽出来,然而手上一动,傅则便警惕地偏头,委屈望过来。那如同望着唯一救命稻草,像是一松开就要崩溃,真挚又直白的眼神,直让姜应檀心中升起些许不适,最后还是由着对方去了。
片刻后,徐大夫检查完伤势,又把了脉,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之所以记忆混乱,是因为脑后还有淤血未消,其他都无大碍了。”
徐大夫年近半百,近日一直绷着的脸上透露出一丝笑:“如今醒来,便是脱离了危情,日后好好养着,终会康复的。”
听到这话,姜应檀面色虽柔和些,但还是霜雪未消:“要养多久?”
徐大夫面色迟疑:“这……老叟无法给个确切说法,得了相似病症的,有一月康复,也有一年半载才复原,只能是配合汤药,仔细将养。”
未听到定论,姜应檀心中烦躁得很,又不能把火气撒在脑子不清醒的傅则身上,内心按捺再三,终于冷静下来。
窗外雷雨交加,丝丝凉意扑进屋内,伴着似有若无的湿气。
姜应檀虚拢外袍,喜怒不辨地吩咐:“那便劳烦徐大夫辛苦医治了。”
坐在上首的长公主言语客气,徐大夫却不敢拿乔,拱手行礼:“老叟定当竭尽全力。”
之后,徐大夫随着白芨退下,去外面写方子、煎药。
屋内,一直紧绷着的傅则,见徐大夫离开,终于放松下来,紧跟随而来的,便是浓浓倦意。
傅则打着瞌睡,晕乎乎地晃着脑袋,困意不断涌现。
姜应檀察觉到动静,偏过头看去,就望见傅则哼哼两声,拽着自己的袖子不放开,强撑着不敢睡。
为什么失忆后的傅则,这么黏她?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看不出异常之处,看傅则顶着一张锐利坚毅的冷脸,困得眼泪花都快出来,配着头顶上的白纱布,莫名有些滑稽又可怜。
姜应檀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很快压下去,淡淡道:“去床榻上睡。”
有她开口,傅则顺从的躺回床榻。
因着被拽着衣袖不放,姜应檀不得不来到床边坐下。
“唔……”傅则忍不住揉眼角,不舍地问,“姐姐会离开吗?”
他这模样可怜兮兮的,总藏着丝害怕。
姜应檀回想方才种种,听着屋外断断续续的响雷声,大约有了猜测。
她不怀好意地试探:“怕打雷?”
若没有这一出,那可真是完全想不到,能止北燕稚童的啼哭,大名鼎鼎、铁血坚毅的怀化大将军,内里还藏着怕打雷的小孩性子。
听听,多好笑啊。
乖巧躺着的傅则,却感受不到对方的恶意和轻微嘲讽,不好意思地抿唇。
他的回答,带着全然的信任:“则则怕打雷,求姐姐不要走。”
姜应檀莫名升起一丝快意,眼波流转,潋滟双眸的深处藏着笑意:“好,不走。”
得到准确回答的傅则,用脸颊贴在姜应檀的手背,温顺地蹭了两下,复又躺了回去,不过几息之后,傅则便陷入深眠。
手背被蹭了两下的姜应檀,愣在了原地。恍惚间,她想起幼年,在皇城之中与母后相依为命时,用心养的那只细犬。
那时,先帝独宠贵妃,人人都避着失宠的皇后与顺安公主,不落井下石已是怀有善意。
冰冷宫殿里,她只有温暖的母亲和粘人的细犬。每一夜,姜应檀都会被母亲抱着而眠,深夜惊醒时,乖顺卧在床榻下的细犬,便会凑上来,轻轻蹭过她的手背,给小公主难得的暖意。
后来……
姜应檀倏地回过神,压下情不自禁翘起的嘴角。
起身想离开时,却察觉衣袖仍被熟睡的傅则拽着,就像拽着命根子一般用力。
她面无表情脱下外袍,丝毫不心软地离开,完全想不起什么“不走”的承诺。
姜应檀缓步走到门前,冷声吩咐:“去找秦管事过来,本宫有话要问。”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