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什么?”王修戈负手在后,“她要与朕闹脾气,不当这个皇后了?”
伏海磕了个头,道:“皇后娘娘……好像是心结难除,说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管理后宫,就请皇上您让能者居之。”
“能者?”王修戈攒眉,“她认为后宫中还能有什么能者?贵妃么?”
“这……”伏海明晓得皇上清楚那潘贵妃的能耐不济,绝不是什么能统率六宫的主儿,但皇后的原话他又不好不照实向皇上传达,便又磕了个头,姿态更低,“是的。”
王修戈便勃然大怒,“好啊,既然皇后如此不稀罕朕给她的后位,那朕这就收回,传朕的旨意,将后印和后冠一并送到翊凰宫去!”
“这……”伏海是两头为难,“这不合礼法啊皇上。”
皇后胡闹,这是因着哀莫大于心死,皇上这会儿要是能哄哄,哄好了自然就是好了,可怎么还一个硬另一个就更硬呢?
再说潘贵妃心眼小,哪里是能主事之人,她翊凰宫里那些刁仆仗着贵妃受宠在宫里横行霸道的,从今以后怕是永无宁日了。
王修戈冷然道:“还不快去?朕和皇后的话,你敢不听?”
“是、是。”
伏海便带着人匆匆退下去了。
深夜,金陵城不知何故又飘起了雪花。
在姬嫣的端云宫外,有一片梅花林,其中有早梅,也有晚梅,这时节开着的淡白小梅,薄而晶莹,与雪片交相辉映,泛着如月光般清冷的光晕。
姬嫣身上披着一件保暖的大氅,与叶芸娘坐在梅林里喝热茶。
叶芸娘劝了又劝,依旧没有阻拦住,姬嫣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虽然老奴吧,总是不稀罕三心两意的男人回头的,但是,这可是娘娘能抓在手里的东西,娘娘您又何必……”
就这么让给姓潘的那朵白莲花,叶芸娘心里头懊火至极。
姬嫣淡淡地道:“嬷嬷,我早就没有想要皇帝的情爱了,我苦心经营着皇后之位,不过是图个名声罢了,只要后宫太平,我姬氏名声不坠,我就算一辈子深宫老死,又有何妨?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做这个皇后,便有人起贪欲,这宫里便不可能太平,皇帝为了保护贵妃也一手摧毁了我经营的名声,这个徒有其表却受着百官唾骂的皇后之名,要来又有何用?我盼着有朝一日,他厌了我,将我随便发落到哪里都好,我实在再看这两人一眼,都觉得不适。”
“唉,”叶芸娘叹气,“早知道今日,当初真该拉着娘子的,别说皇家,就连姬家……想想夫人,这种福气谁也要不起。”
姬嫣的脸色一瞬间落寞了下去,“嬷嬷,您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叶芸娘吃惊:“娘娘,这么晚了,这里又冷,湖面只怕还结着冰呢,您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姬嫣道:“四处走走,一会儿就回了,您要不放心,就让璎珞在这儿等我。”
这个娘子,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一旦泛起拗劲儿来,谁也拉不住她,叶芸娘想如今她把后位都交出来了,虽然不甘心,但总算日后也能够清净许多了,便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灯笼塞到了姬嫣的手里。
姬嫣挑着灯笼,将兜帽拉上来戴上,沿台阶下去,穿过点点玉润的梅林和片片翩飞的雪花,淡青色的身影很快在道路尽头湮没了。
姬嫣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金陵的冬日格外得冷,这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这已不知道是第几场了,前前后后地缠绵了一个多月之久,或许是老天也觉得母亲与哥哥的死有不公,这才在即将春暖花开的季节又匆匆忙忙地降下一场雪来。
不知不觉,姬嫣居然漫步到了寻芳园,寻芳园本就是皇后的后花苑,这里挨着的澄湖,在水面宫灯的映照之下,可见纤细轻薄的一层轻莹浮冰。
姬嫣停住了脚步。
母亲一生积德行善,哥哥为国戎马征战,他们明明都是那样好的人啊。
不知不觉,姬嫣眼中又有滚烫的泪水在不断的积蓄中爆发,最终汹涌流淌下来。
在她有记忆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常笑了,虽说也说不上满面愁容,但姬嫣总是看见她心事重重,对父亲说话的时候,从来谦卑恭顺,不敢忤逆,可要说情意,却不见得有什么情意,从前姬嫣不懂,为何母亲也是堂堂世家之女,却在姬家过得这么不好。直至自己也……终于走上了母亲的这条路。
手里的宫灯霎时间被一阵卷来的狂风吹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向澄湖。姬嫣的裙摆吹得直飞,她恍然回过神“啊”了一声,怕灯笼灭了急忙弯腰奔去捡。
阒静的黑暗中伸出了一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