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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情愫

老爷子打了两圈就跟老太太一起下去了,换了谷陆璃与宋尧山继续对阵二姨一家,老爷子捧着泡了枸杞的保温杯大马金刀地坐他俩背后观战,老太太自个儿去沙发上逗弄重孙子看电视。

麻将这东西,谷陆璃其实会,以前跟着同学聚会出去,缺人的时候也帮着凑过几次腿子,只是不大喜欢,打得少也就不熟练,本想着能凑合应付,却不料镇上的规则多且杂,倒像是另外一个派系的。

过了两圈旁观教学她越发得晕,一溜的规则悬在她头顶搅合成了一团乱麻,她坐宋尧山下家,边垒牌边瞅他,宋尧山依旧摆出惯常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瞧不出深浅。

他初入行时,首次带徒的叶翎为了加强他“识人断面”的技能,各种方法都用绝了,连带着压他上牌桌观察对手微表情猜牌的招数也使上了,是以他牌虽打得一般,观察力却是一绝,二姨夫妻又喜怒颇形于色,心思易猜,他游刃有余地做了牌给谷陆璃还能去拆把对家的台,打得好了就自嘲“新手运气好,只此一次”,打得差了就恭维“二姨厉害,姨夫厉害”,将一桌四人的输赢安排得明明白白,一圈下来愣是平分秋色。

谷陆璃瞧出他准又是藏了一手在装“大尾巴狼”,也不拆穿,眼神稍稍一带他,要笑不笑的,推了牌重码。

二姨夫脾气急,牌风也急,人又好面子,眼瞅着在俩小辈儿跟前讨不着好打起牌来越发不管不顾,第四圈刚开始就独刚庄家宋尧山刚得莫乱了整桌节奏,谷陆璃越发打得混乱又索然无味。

她作息相当规律,若无意外十点半肯定就寝,此时一点已过,她生物钟的休眠程序已自觉启动,困得脑子里一坨浆糊,两眼直转蚊香圈,好不容易摸了张牌能明杠,顺手抄起张“红中”就往桌子上“啪”一声利落拍下去,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无脑秃噜出个:“将!”

她一语惊人,一桌三人连带老爷子都愣住了,四人一头雾水不约而同探了头往桌中央瞧,登时就乐了。

“将什么将?!”老爷子一口枸杞水差点儿喷出来,抬手扑棱她后脑勺,“你下象棋呢!”

谷陆璃让他一巴掌抽醒了,丢人丢得无地自容,抬手把那红中又灰溜溜拿回来摆手边,宋尧山已经快要笑到不行,二姨一家也忍俊不禁。

“真是你妈亲生的。”老爷子忍不住嫌弃,“都什么脑子。”

陆女士帮着自家大姐洗完餐具又收拾了厨房,握着小拳拳站在厨房门前踟蹰半晌,终于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得刚站到谷陆璃身后,就无辜受了牵连,又被老爷子点名批评了,她眼神一瞬间茫然彷徨,两手无措地揉着衣角。

老爷子扭头瞥见她,只觉她那委屈神色,是在他五十年的记忆里反反复复不停出现的,他觉那表情刺眼又窝心,怒其不争到极点,眉头倒竖又想骂她。

陆女士敏锐得一缩脖子,垂头抬眼,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眼角泪光一闪,又快哭了。

周遭俱是稀里哗啦揉搓麻将的声音,祖孙四代同堂,热闹欢快,笑语欢声不断,唯有此隅气氛凝重,老爷子憋住一口气,只死死盯着他性子最憋屈的三女儿,缓过一瞬,嘴角微微抽动,突然长叹了口气。

“你们打完自己散场,”老爷子眼神从她身上复杂转过,扭头对着牌桌上的四人道,“我先上楼睡去了。”

他一走,老太太也跟着上了楼,陆女士这才手拢着樱粉长裙的下摆仪态端庄得往谷陆璃身侧一坐,温婉笑开,跟个逃出家门与同学聚会玩耍的少女似得激动。

“阿璃!”她轻声笑着给指向谷陆璃的牌,“出这张啦!”

*****

一圈打完,凑够小四圈,凌晨两点,推牌结账,各桌俱也都偃旗息鼓,一家一户地结伴走了,屋里顿时冷清安静下来。

谷陆璃输了五块钱,宋尧山正好赚了五块钱,二姨并着二姨夫一家不输不赢。

大姨领着谷陆璃母女与宋尧山洗漱后上了三楼,理所当然得分了一屋卧房与陆女士一屋,一屋与谷陆璃跟宋尧山。

他俩那屋不大,顶上一根电棒,正中一张双人床并一张圆桌、两把椅子,床上一套干净轻薄的夏凉被加俩枕头,便是全部家具了,布置简单得的确是不像有人住过的模样。

谷陆璃累到瘫痪,晕头涨脑得还未有其他心思,见床直接扑了上去,在枕头里先使劲儿蹭了把脸,就见宋尧山一言不发,抱走了床头另外一个枕头,往桌上一放,拉开把椅子坐下去就自觉往枕头上趴,下巴杵在手臂上,抬眼偏头看她笑:“学姐,我先睡了,明天见。”

谷陆璃愕然一瞬,恍然明白过来,徒劳得下意识转头四顾,见那窄窄一方小屋中,果然再

无第二个能睡人之处。

“你——”

一个“你”字适才脱口而出,后续便被她咬在唇齿间,她起身站在床下,连瞌睡都跑了,两手交错握在一起,扭回头又去看那不算宽敞的双人床,尴尬又不忍,使劲儿吁出一口气,果断对宋尧山道:“你睡床上去,我不困,我坐你那儿玩会儿手机。”

宋尧山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他觉这一切的发生在意料之外又情理当中,他也没戳穿谷陆璃那暖心的谎言,手臂将头微微撑起,仰脸回她:“哦,那我们联机继续打麻将啊,我也不困,我也想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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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你个鬼呀,你去床上,这个给我。”谷陆璃在他对面坐下,拽住他枕头一角扯了扯,“赶快去睡!大半夜还玩手机,眼睛不要啦。”

宋尧山耍赖似得半个身子往桌上一扑,压住那枕头,孩子气得跟谷陆璃拉锯。

“别闹了,你几岁啊。”谷陆璃扯不动,一甩手,“成年了吗?”

“你们镇上不成年能领证啊?”宋尧山也累,话出口都带着些微沙哑的尾音,眼神流转戏谑笑意,“违法的。”

谷陆璃:“……”

她一时间只觉初识时怼赢宋尧山的战绩,如今正一次一局被他渐渐扳回来,若是重新清算胜负值,宋尧山恐怕已经成功反杀。

凌晨三点,窗外弯月高悬,夜黑人静,她与宋尧山各坐圆桌一头,头顶光源将这小屋与四野彻底隔开,她忽然又觉,她对宋尧山,似乎早就淡了那一份胜负心,跟他嘴炮时,已经不大有求生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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