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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大锅

老爷子在谷陆璃这儿啃了一嘴铁板硌牙硌得满嘴血,挂了电话就打给了陆女士,陆女士平白又挨了一通训,哭唧唧得又拨给谷陆璃弱声弱气地问她最晚下周五晚上能不能跟她回老家。

谷陆璃对她已是连“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力气也没了,眼底积攒的郁气愈发浓重:“周五晚上回去干什么?去了也没咱俩房间,还得去外面开宾馆,两晚上的费用谁给报销啊?周日早上再去。”

陆女士如今的腰全靠谷陆璃在背后撑,女儿不回老家,她连县城的行政区域线都不想进,闻言委委屈屈得只能说好。

谷陆璃就见不得她委屈,额头磕在桌面上叹气:“我周五晚上新接了俩英语辅导的家教,一个小时一百八,俩小时够咱一周菜钱了,人家孩子急着考雅思出国呢,课时调不开,周六在补习班还有一天课,周日请一天假已经是极限。”

陆女士虽然已经内退,却还没到开始领退休金的年纪,她母女俩如今经济来源全靠谷陆璃外面兼职代课——中英史地专项辅导、双语互译六级冲刺一对一。

陆女士闻言这才拖着长音“哦”了一声挂断电话。

本就是不来往走动、感情也不亲厚的亲戚,没有可能比有还能省点儿事,周日早上等她们到场帮衬着招待一下来宾就不错了,更别提她那位金贵的表弟父母双全、家底儿丰厚,还能当真找不着劳工苦力,让他婚礼布置委屈了不成。

这些谷陆璃心里跟明镜似的,陆女士却又鸵鸟地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世上对谷陆璃来说重要的东西不多,可对陆女士,不重要的却很少。

等到了周日,陆女士天不亮就醒了,眼巴巴地搁谷陆璃房门前不住徘徊,脚步声“哒哒”地响。

谷陆璃本就浅眠,周六一天跑了三个兼职场子讲四六级,晚上十点才回家,整个人乏得不行愣是让她搅合得睡也睡不成,一把摔了被子,光着脚踩着初春的凉地板,迎着晨曦拽开门:“你说就你这个拦着不让你自己送上门给人欺负你都不乐意的样子,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

她颇烦燥地抬手一揉头顶,跟说绕口令似得冲陆女士就来了一句,陆女士眼神一滞,眉头一皱就要哭,谷陆璃手掌横抚着额头又赶快跟她低声道歉安抚:“我错了我错了,我收拾一下咱就走。”

陆女士抿着唇将哭腔又给抿回去,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

*****

母女俩到的时候才刚刚早上九点钟,新房里已经布置妥当,亲戚们也都差不多来齐了。

老爷子见着谷陆璃与陆女士,吹胡子瞪眼地撇开众人先集火了一波,陆女士垂头乖乖听训,谷陆璃被念叨了一个小时,忍不住困意偏头悄悄打了个哈欠,老爷子眼尖瞅见,气得登时抄起拐杖兜头就要揍。

陆女士大姐见状赶紧就拦,只说时间到了要去迎亲,老爷子这才扔了拐杖,摆手让陆女士与谷陆璃径直去了酒店招呼人。

等到了中午,婚礼正式开始,陆女士与她兄弟姐妹坐了一桌,谷陆璃与她同辈表亲凑了一桌,位置还相当不错,正对主席台。

如今结婚仪式越发冗长闹腾,中西混杂、不伦不类,顶着西式的装束却又拜着传统的堂,白纱搭着黑衣唱着教徒誓词的三叩首,叩得像跟祖宗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对新人让自以为很溜的主持人指使地团团转、臊得满脸通红。

所谓的婚礼在谷陆璃眼里既不圣洁庄严也不隆重大气,一个“喜”字只剩了个“彩衣娱众”的效果,像场滑稽又俗气的闹剧。

“大戏”一唱完就开了席,整个厅里顿时乱糟糟的,谷陆璃夹在她两位表姐妹之间,左手是四舅家的表妹挺着个大肚子在吃饭,右手是大姨家的表姐抱着个孩子在喂饭,她夹在其中局促得胳膊肘都伸不开,凉菜她不能吃,热菜还得挑着吃,汤转到眼前还站不起来盛,一顿饭吃得撩草又丧气,直到主食上了才夹了两个软乎的荷叶小饼啃了啃。

陆女士的妈早在谷陆璃初中时就不在了,谷陆璃对她外婆也没太多印象,只记得老人家虽不似老爷子对陆女士总是疾言令色,感情却也是淡的,想来也是不大喜欢陆女士。

老一辈儿不待见谷陆璃,小一辈儿上行下效也把不待见她娘俩明晃晃地挂脸上,谷陆璃打小与表兄弟姐妹亲缘淡薄又生疏,一年到头顶多过年的时候见一次,更别提除了她,其余人还都成了家,拖家带口地凑在一处抱着孩子又颇有话题可聊,只她形单影只一言不发,直愣愣地杵在一众夫妻间颇似个异类。

他们坐得前,菜还没上齐新人就转过来敬了酒,谷陆璃说完恭喜的话,甫一落座居然发现陆女士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老爷子提到了主桌上,给一口牙快掉完了的老爷子夹鱼取刺拆骨,标准一副孝子贤孙模样弓着个背在小心伺候,神情忐忑又紧张,五官都揪在了一起。

新人敬完周围的几桌酒又往后面去了,周身喧嚣一时淡下去,谷陆璃蹙眉两手撑在膝盖上,适才略略担忧地偏头多望了她妈两眼,身后的嗡嗡声就将她笼罩了进去。

“......给老爷子正夹菜那个?”

“对,老陆家的三女儿,那个那个,啊就那边那个,她女儿......”

“是叫什么,谷陆璃?”

“没错。”

“据说都快30了还没对象呢。”

“可不是?长得倒是漂亮,这要是都没人要,八成就是有什么毛病了。”

“陆家老三刚还给我说,让我给她女儿找个对象,可这年纪也真太大了,她还给我说她女儿二十六七。”

“可瞎说,都快30了,说是脾气还不好,陆家自个儿都当笑话看呢。而且啊,她还是学生没毕业也没工作,诶呦,啧啧,铁定也是靠啃老活着,现在这些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啊,也就是名头好听,读书都读成.....那话咋说?对对,高分低能,第三性别,心理变态......”

“啃老不是事儿,反正也这把年纪了,要能成,结了婚直接相夫教子,不工作也行,学历高嘛,会教育孩子,补习班的钱都省了......”

“拉倒吧,男人哪个不好面子?你娶个博士,学历压你好几头,你乐意?”

“女人嘛,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是得嫁人。就她那样的,得往乡下找去,县上都不见得有人愿意要了,年纪大了生的孩子也不健康,就冲她那年纪、那瘦得没三两肉的模样也不见得能顺产,两胎剖腹产完可不都得三十五六岁了。”

“......诶,不过......说她这脾气不好是咋回事儿?”

“听说是不孝顺还没礼貌,嘴巴凶,没人骂得过她,陆家老爷子够厉害了吧?诶呦,说那谷陆璃啊,啧啧啧,把自个儿妈训得跟个孙子似的,一张嘴骂得老爷子都心口疼。”

“咦,那不成,不孝顺铁定嫁不出去。”

“要不咋滴,能剩到这个岁数的没几个正常的。”

“也别光说她,她单亲啊,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心理都不健康,她妈早二十几年前可就被抛弃啦,她那时候上学了没?可能还没上学吧。”

“......”

一桌陆家小辈儿背靠闲话吃婚酒,也无人为谷陆璃说句话,新娘娘家最靠近他们那桌有个体型细瘦的年轻男人闻声不住扭头打量谷陆璃,眼里兴味一闪而过,他隔着椅背伸手拽住谷陆璃二姨家表哥的肩头一搂,一挤眉眼话里有话地就笑着跟他低声道:“你家三姑姑那女儿真单着呢?这么漂亮,不能吧。”

“你吃不下,”表哥叼着只盐焗虾歪着脖子把虾身嚼吧嚼吧咽了,又“吧唧”一声吐了虾头,漫不经心地就冲那人耳根理所当然地挑着嘴角拖着嗓音道,“辣。”

身后七嘴八舌,身前又是她大表哥那戏谑眉眼,谷陆璃十指搓紧膝头,只当自个儿眼瞎又耳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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