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火锅古来有之, 最早的火锅叫做“豓斗”,汉代就已经出现;南北朝时人们用铜爨,唐时用铜暖锅, 宋时则出现了“拨霞供”。贾放现在身处的这个时空里,也已经有了“生爨羊”“熟爨羊”这样的菜式——唯独还没有后世用于“铜锅涮肉”的那种炭火铜锅。
贾放将整个铜火锅的设计向老童说明, 这铜匠啧啧地称赞, 说:“不愧是三爷, 在吃食上头也能想出这许多花样来。不想我们这些老粗,只晓得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一个字, 爽!”
贾放却说:“等这铜锅打出来了,我订下头一批, 定然送你老童一口铜锅,保证你试过之后, 只要秋风一起, 就会惦记着要涮回锅子。”
说实话他现在就挺惦记的, 炭火铜锅涮肉, 牛羊上脑各来一份,直接用清汤涮也能鲜美无比,再来一碟调好的麻酱,滴上香油、腐乳和韭菜花儿,最后再配个酥脆到掉渣的烧饼——完美!
因此就算不是为了贾赦,而是为了他自己, 贾放也想要把铜火锅给折腾出来。
当然这铜锅涮肉在冬天比较有市场, 夏天得改换经营目标——贾放又想, 夏天不如改成烧烤店。毕竟俗话说得好:天若有情天亦老, 不如来顿小烧烤。
这样一来,即便这酒楼开在了晚晴楼对面,但主打与晚晴楼截然不同的经营方式,或许能和晚晴楼形成互补与双赢,两者并非直接竞争,却凭对方的人气令自己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告别了老童,贾放心想:自家兄长在晚晴楼对面开店,摆出了打擂台的架势;自己又让人家作坊里的工匠帮忙自己打铜火锅,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打声招呼。
于是贾放离开百工坊,转个弯就去了北静王府。王府跟前是个眼熟的门房,贾放依稀记得上次和林如海一起来时,就是这个门房让他们直接进园子找水宪的。
这一次,门房直接上前向贾放问好:“贾三爷,您一向可好?”
贾放:“我挺好,你们王爷可在府中?”
“在,我引您到二门,您自己进园就行。”
门房照旧将他引到垂花门跟前,恭送贾放进园,没忘了提醒他一句:“三爷,进门后直行,见到一座穿山游廊便沿游廊往前,过一亭一桥,待见到‘梧竹幽居’,您别进亭,一直向前走走到水边,过一座折带朱栏的板桥,前头便是‘与谁同坐轩’,敝上今日应当在那里。”
贾放顿时对这个门房心生好感:话说这么清楚真不容易。
他谢了一句,却见对方笑道:“贾三爷今日当有好口福。您进园子就知道了。”
贾放:好口福?
他知道水宪偶尔会亲自为晚晴楼试菜,但没想到会在自家园子里试。倒是没想到,那样精巧雅致的一座园子,竟然也会这样有烟火气?
他循着门房所说的,进了王府的后园,经过“梧竹幽居”之后,贾放一直念叨着“与谁同坐轩”这个名字,心中生出想法:这名字起得好生独特,与谁同坐,与谁……同坐?
待走过了那道板桥,来到一座临水的庭轩跟前。贾放刚好见到水宪坐在亭中,面前是一座石桌,石桌对面还空着一张石凳。在他身边有一名道童打扮的侍从,还有一个身上扎着围裙的厨娘。
见到贾放,水宪微微颔首致意,倒是贾放,响亮地招呼了一声,然后绕过这“与谁同坐轩”跟前的山墙,大踏步步入轩中。
只有走进了这座庭轩,方能察觉与众不同。
这座小小的庭轩依水而建,构作扇形——不止轩身所在之处呈扇形,其屋面、轩门、窗洞、石桌、石凳及轩顶、墙上匾额、临水的鹅颈椅……无一不成扇面形状①。整座庭轩小巧雅致,置身其间,令人忘俗。
轩中墙上,额匾下方是一幅碑帖,手书的苏轼《点绛唇·闲倚胡床》,写得龙飞凤舞,贾放只来得及看清一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这帖子的题款是“天一生”,不用说,就是眼前这位所题的了。
想必这“与谁同坐轩”的名字就从坡老这首词中来——明月清风,再加上这无处不是扇形的小小庭轩,倒确实能让人在世俗的燥意中寻到一份真我。
见到贾放,水宪的唇角微微扬起,轻轻地点了点下巴,示意贾放坐下来。
“今天你有口福。”水宪说。
贾放的眼光已经情不自禁地往厨娘那里瞟,只见厨娘手中是一枚盖着盖子的木桶。除了木桶之外,桌上还一溜烟地放着各式各样的调味料。
贾放登时笑道:“真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试菜。”
水宪颔首:“因为这道点心,从开始准备到可以上桌刚好要间隔一会儿功夫,我便想,为何不在园中用呢?”
水宪扭头冲厨娘那里点点,对方便伸手揭开了木桶上的盖子,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贾放抽抽鼻翼,道:“豆腐……豆花!是豆花!”
那厨娘一双妙目在贾放面孔上一转,笑道:“这位小公子好灵的鼻子……”敢情贾放还没看见那木桶里盛着的物事,便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样的美食。
贾放挺开心:这个时空里人们懂得使用石膏点豆腐应该已经很久了,但是愿意品尝刚刚点成,鲜嫩而豆香浓郁的豆花,好像还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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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厨娘立即手持木勺,先盛了一碗豆花出来,放在贾放手边,又盛了一碗,放在水宪手边。紧接着她略略欠身,问:“二位想用什么样的调味料?”
贾放当即道:“客随主便!”
水宪也笑道:“按照你惯常的来,清淡些便好。”
贾放心想:其实这豆花已经够鲜的了,只要稍加调味,就已经很美味了。从调味的角度上,确实不需要再加过多的调味。
但是他看着那厨娘小心翼翼地托起了水宪手边的那碗,心突然悬了起来——他突然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眼前这家伙不会是甜党吧?
甜咸之争由来已久,贾放在粽子和汤圆这两件事上都是双担,可甜可咸,唯独这豆花他是坚定的咸党,绝对没法儿接受甜口的豆花。
但好在厨娘很明显是往水宪的碗里舀了一勺酱油,然后是一勺香油,最后洒了一小把芝麻,随即轻轻地放在水宪手边。
谢天谢地,总算是个咸党。
贾放顿时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那厨娘也如法炮制,往贾放这碗里加入了这三样,随即睁着一对妙目盯着贾放,似乎在询问他还想加什么。
贾放被迫开口了——他可能确实不太能接受只有这三样的豆腐花。
“再给我加一点点香醋,没有香醋陈醋也行,有芫荽吗?还有小葱?这两样都有?那太好了,请都剁成碎末给我加上一小把。大蒜么……大蒜还是先别加了。我想想还有啥?”
“南乳有吗?虾皮有吗?花生碎有吗?韭菜花儿有吗?”
贾放问得那厨娘面红耳赤,颤声道:“这位小公子,您慢慢说,我一点一点记。”
折腾了好一番功夫,那厨娘才闹明白,南乳就是加入红曲的一种腐乳,而贾放口中的韭菜花儿,是指经过腌制的韭菜花酱。
“这两种……会好吃吗?”厨娘犹犹豫豫地说。
贾放爽朗一笑,道:“这两种没有也没事……”
那厨娘却说:“南乳没有,白腐乳倒有些,韭菜花儿酱没有,但还有些腌渍的韭菜……只不过,都是我们下人用来下白饭白粥的小菜,不晓得……”
厨娘的意思显然觉得贵贱有别,她们平日里吃的佐粥小菜,似乎没法儿登上大雅之堂。
水宪却代贾放做了主:“没事……尽管拿来。本王也想尝尝。”
贾放:?
他赶紧解释:“对不住,我只是口味比较重,比不得子衡口味清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