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之所以把功劳都让给张友士, 一来因为他这是在抄后世的作业,实在没有脸为自己扬名,二来因为张友士算是这个时空里的有识之士, 他的贡献理应被世所承认。
张友士的这份条陈连同《血防报告》做出来之后, 贾放对条陈和报告的结构提出了很多意见, 让整份文件脉络更加清晰,结论更加明确。然而文字润色则都由张友士自己来。
最终一叠手抄的文字修订完毕,张友士郑重在文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将这厚厚一叠凝聚了数月心血的手稿尽数交到贾放手里,然后整整衣衫,冲贾放拜下。
贾放也不免有些唏嘘, 心想:张友士算是少见的古代知识分子,而这份条陈,算是“致知格物”精神的完美体现。他这一份条陈递上去, 效果究竟如何,对于这个时空的科学技术发展方向有极大的影响。
但那是他无法控制的。
很明显张友士追踪血疫、研究血疫的动机并不纯粹,但是无可否认, 对能够“扬名天下”的期待成为了张友士采取行动的最大动力。这和古代士大夫“十年寒窗无人问, 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动力是一样的, 而且比后者更加有意义。
如果这份文书,能够改变天下士子的态度, 那么他做这件事的意义, 比拯救天下受血疫之苦的百姓, 可能还要重大。
贾放将这份文书递到了贾代善的书房里。
贾代善翻了两页, 眼登时亮了, 赶紧去看了落款:“张友士?这张友士是何人?”
贾放道:“是孩儿认得的一个……朋友。”
贾代善已经三下两下把前面的条陈翻完了, 开始看后面的《血防报告》, 边看边皱眉头,道:“历来条陈都没有这么写的。”
贾放点点头:“知道,所以特别把这个做成了一个附件,只做参考用途,让有需要看些实证病例进行比较的人去翻看。”
他解释完毕,贾代善却渐渐地看住了,一份全都是数字与记录的报告,他竟然认认真真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
贾放在旁不出声,他猜不出贾代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只听“啪”的一声,贾代善已经将整份文稿翻完,他满脸凝重地站起身,抬头对外面叫了一声:“备马!我要出城!”
贾放抬头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暮色还不算太浓重,但是史夫人刚刚才派了人到贾代善的外书房来请他过去吃饭。
结果这位荣府的当家人连饭都不吃,一脸严肃地要出城?
贾代善没忘了吩咐府里的其他人:“把你们三爷的晚饭送到这儿来。放儿,你就在这外书房等我。”
说着,贾代善取了一块绫布,把书稿一包,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走。
贾放只能在他老爹的外书房里等,一等就等到半夜。他枯坐无聊,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忽然听见外面传来霍霍的脚步声。一睁眼,贾代善已经在他眼前。
“爹从城里的书商那里回来。”
“书商?”贾放登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城里的书商得了急令,连夜开始刻板,要印这本《血疫报告》。”贾代善告诉贾放。
“这,这是……”贾放觉得自己舌头和牙齿打架,话都说不清楚了。
竟然直接刻板刊印,这是要……
“还不止如此,皇上连夜传了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命他们将那条陈抄写出来,明日就下发到南方各州去。”
贾放登时兴奋不已,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热:“是,少耽搁一刻,南方的百姓便能少受些苦楚。”
贾代善却盯着贾放:“放儿,为父问你,这张友士可是真有其人?”
贾放:……?
他马上反应过来,估计贾代善也是跟后世一样,生出了“我的朋友=我”的疑心。
“为父在回来的路上才想起这事。这张友士若是有任何不妥……放儿啊,你此举便是欺君。”贾代善很严肃地盯着贾放。
贾放连忙保证:“父亲,绝对有此人,这份条陈和报告也是他自己写的。孩儿只不过……只不过是稍许给了他一些提点。”
贾代善:“真不是从潇湘馆里随便找了本书,然后抄出来的吗?”
贾放:敢情您也知道这事儿啊!
他使劲儿摇头:“父亲,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只是书上写着的,没有经过实验证明,孩儿哪里敢把这条陈拿出来——毕竟事关生死。”
贾代善长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父亲看了那份《报告》,知道你们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嘿嘿,不过就是随口一问。”
说到这里,贾代善终于放贾放回去休息,临去之前,没忘了提醒贾放:“你对潇湘馆的藏书……那态度我很喜欢,尽信书不如无书。那些书籍……看书的人决定了能看到什么书,也决定了怎么用这些书。此事你拥有决定权,但切记一定要谨慎。”
离开之后,贾放在心内默默回想贾代善最后说的话——“看书的人决定了能看到什么书”,这解释了为啥大家能从架上找出不同内容的书籍;“也决定了怎么用这些书”,贾代善似乎在指看书人的态度对书的效用会有极大的影响,把《血防手册》拿出来直接用和全盘消化之后写成《血防报告》明显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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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事你有决定权”,也可能是说,只有贾放本人在场的时候,才能有人把书从潇湘馆的书架上拿出来?——不得不说,有这个可能。
贾放:我只是随便猜想哈!
*
在“金银稻”风波之中小小地伤了点元气的三皇子,近来看上了南方制糖的生意。他坐在自在堂里,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块完整的棕黄色糖晶,糖晶通体透明,看起来没什么杂质。
“这品相是不错。”三皇子点头,“只是从南方运到北面,路税就要交掉不少?”
对面幕僚赶紧解释:“您难道忘了监国太子的新政?”
粮行的事还有个副作用,就是让削减运转税的新政顺利开始“试行”。这件事现在就只有几个以往路税收了个盆板钵满的州县还在反对着。
三皇子“哦”了一声,笑道:“别人要交是一回事,落到自己头上,交多少都是肉疼。”
话是这么说,但若真有人问起三皇子,他还是会搬出“圣人之训,农桑为本”这一类的套话,争取站在舆论的高地反对新政。这就是手一伸赚钱,嘴一张说漂亮话。
“那不如试试海运?”幕僚提出建议,“从泉州出海,沿海岸线北上,再从上江入海口进来,沿运河送到京中。”
走海运三皇子却有些不放心,说:“现在海路安全不安全?早年间听说有海盗,现在怎么样了?”
那幕僚只答:“时有时无,近两年来听说消停了好些。”
三皇子听说:“那就试试吧!先分两成的货出来走海路,然后再看成本如何再说。”
幕僚赶紧应下了,心说这位主家真是个谨慎人儿。
“南方……”三皇子突然想起什么事,“上回父皇赏了贾放一块封地,叫桃源寨?”
“是——”
“桃源寨……多好的名字,听着就令人神往。”三皇子感慨完了话锋一转,“我记得当时太子下令填了余江受鼓胀病所困的三千乡民去那块封地,现在怎样了?”
那幕僚心中腹诽:这位是自己做过的事连自己都不记着,明明是您先提议,太子才被迫点头的,怎么现在就都成太子干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