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刷地一声又推了回去,说:“不能这么算,那些‘金银稻’,至少有四五万石被你晚晴楼买去,白白花了几万两。这损失不能叫你一个人担着。”
水宪把信封又推回来:“可是我的晚晴楼一转手就做成了‘状元粉’,这点小钱眨眼之间就赚回来了。”
贾放:……算你狠。
十万石稻米,八万两白银,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不过这次的事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有用的资源落在合适的人手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相信自己会成为一个善于利用各色资源的人,于是他接过了水宪推回来的信封,塞进怀里。
他临走的时候,险些撞上了正要进来的任掌柜。
任掌柜好奇地望着贾放离开的身影,问:“贾三爷走得这样急,是为了什么?”
水宪嘴角上扬,大约是心情有点好,回答:“怀里的钱有点烫手。”
任掌柜:……?
不过任掌柜想起账面上的情形,说:“贾三爷如果能不将这些银两从账面上兑走,那我们的压力确实是要小一些。”
“我倒宁愿他爽快接受这八万两。”水宪显然比较喜欢“两讫”这种做法,“那样我还安心一些。”
素来精明的人精掌柜这时候顿时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怎么就不安心了?
他顺着东家的脑回路思索半天,终于小声问:“那铜轨……您是已经打算在几处矿山和码头都用上了吗?”
水宪点头:“铜轨之便利,于我的影响,远胜于那几万石粮食的售价,何况还有抽水机。即便这次粮行给东西路的流民营都直接捐了一批粮,但是不久铜轨在矿山和码头同时都用上,这点损失对我来说,几可不计。如今我唯一担心的是……”
“先是铜轨,然后是那抽水机……明明可以用以谋取重利的,却这样毫无顾忌地拿出来。”水宪的眼光在远处聚焦,嘴角慢慢恢复原状,“如果他真的不肯接受那八万两,那绝对是真正的有问题。”
——这会有什么问题?
“公府子弟,见惯了富贵,这些银钱可能在贾三爷面前不算什么吧?”任掌柜憋了半天,想出这么个解释。
“老任,你不妨回想一下他第一次来百工坊喝茶,第一次来晚晴楼吃饭的情形。他像是见惯富贵的人吗?”水宪对任靖这个敷衍塞责的反问十分不满意。
任掌柜就算再“人精”,此刻也抓瞎了。
“这在我看来,如果他真的对一点钱都不上心,那他就是真正的出世之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在这个世上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
贾放对水宪在他背后的这些议论完全不知情。第二天一早,他带着史夫人郑重交给他的半车东西,带着赵成和贾赦安排给他的护院一起出了门。
这时城里的粮价已经完全降下来了。官仓处排起了长队,而那些没有被查封的小粮行也都在挂上了和官价一模一样的水牌。
五大粮行一起被查封,以粮抵贷的遭遇让城中其他粮行齐齐吓破了胆,但昨儿那场雨一下,谁都不敢抱怨,老老实实地降价开门,最多背后将那“百谷尝”骂上两句。
贾放出了东门,等待他的,是百工坊的两驾大车。贾放略一清点,发现里面竟装载了青铜铸造的活塞抽水机大约五十台,将两驾大车塞得满满当当的——这大大超出他的预期。想到工匠们昨夜可能连夜赶工了,贾放就心里存了满满的感激。
昨天那场大雨一下,这就是流民营最需要的东西。
果然,贾放出城行了三十里,遇到了贾代善派来的人,将他引去了附近一座县城设置的流民营。
东路的流民营刚刚开始安置流民,而且昨天那场雨下得措手不及,贾放面前就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如今太阳已经出来,有流民正牵了绳子晾晒衣物,遮挡实现。站在流民营前,放眼望去,第一印象就是一片花花绿绿,杂乱不堪。这与当初贾放见到的西路流民营相比,极度缺乏那种整齐划一的规则感。
而事先经过严密规划的流民营此刻到处是一个又一个的水洼,刚刚开挖的土窠子直接变成了积水潭,有些流民从潭里直接汲水喝,也有人无所顾忌地踏过进水洼行进,让这些土窠子里的水变得浑浊不堪。
流民们的心情显然也很不堪。多数人在等赈济的官员将粥棚支起来,也有些人因为昨天大雨之后的无处可睡而大为光火,甚至向在流民营张罗的衙役挑衅:“不是说西路那里人人有饱饭吃,有干净地方住,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是这样?”
而东路刚刚开始建,基础比西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偏生这些流民似乎都听说过西路的流民营如何如何好,有一点不满意就吐槽抱怨。
贾放心想:西路经营了这么多天,渐渐的都有了章法,流民们也愿意出力,能拧成一股绳。而东路这里越是混乱,流民们便越不满,越不满便越无法合作改善。这简直是个恶性循环。
终于有一队流民模样的人,每人扛了一样农具过来,开始在流民们指定住宿的地点挖掘水渠,试图将一个个挖好的土窠子里的水通过水渠引走。
“究竟是哪个没脑子的东西想出来的要挖这土窠子?”一个流民卸下了抗在肩上的锄头,愤愤地将锄头磕进面前的黄土里。
贾放:……这个“东西”就在你面前。
说实在的,他当初提出“土窠子”作为临时住所,主要是针对早些时候天气寒冷、旱灾延续,不会下雨的天气条件。现在东路流民营的状态,其实是建临时帐篷效果会更好些——当然,昨天那样的大雨,修什么临时建筑都会出点问题的。
“老子真是瞎了眼,听了官府的鬼话,到这里来没饭吃没地儿住,还要干活……”这个流民一边大声散发负能量,一边再次扬起锄头,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似乎只有这样抒发抒发心中的怨气,他才有劲头干活。
其余拿到农具的流民,多少受这种情绪感染,要么骂骂咧咧,要么在一旁默默地干活,脸上时不时流露出怨怼。
突然,那个大嗓门的流民停下了手里的锄头,回过头,远远地大声喊:“喂,小结巴——”
贾放一个激灵:……小结巴?
远处就真的过来了一个单薄的少年人身影。
贾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年轻人走到自己面前,不知道应不应该行礼。
这位四皇子此刻正赤着双脚,将裤腿挽在膝盖以上,一路踩着泥泞土石过来,见到贾放,就温文一笑作为打招呼,然后扭过脸望着那个大嗓门的流民,问:“怎……怎么啦?”
那流民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正面对天潢贵胄,指着他们刚刚开挖出的一小段排水渠,说:“我们现在挖的这个对头吗?”
四皇子点点头,吃力地回答:“对对对对……”
流民一指旁边的土窠子:“这么远,怎么把里头的积水舀出来……你这小鬼头莫不是要哄我们吧!”
贾放心里替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默默点蜡,心想,你最好永远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四皇子自己比比划划了一阵,说:“这样最经济……”
他的意思是,这样挖一条排水渠,距离各处的土窠子都近,排起水来比较方便。
但这让贾放想起了他此行的使命,于是贾放上前一步,对那些流民说:“你们只管按照四……按照这位说的开挖,排水的问题,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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