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放睁开眼,目力所及是一张成色不太新的架子床,三面安装着围子,围子上装饰着万字纹,纹样简约,但木料不差,是黄花梨的。
“十六世纪前后的装饰风格。”贾放暗自评估。
他再转头,将视线移到室内,只见室内简洁素雅,墙面是四白到地,地面铺砖,没有安天花板,因此梁柱结构一览无遗。
“十四到十九世纪之间的建筑结构。”贾放将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喃喃自言自语。
大约是听见了贾放的动静,有个才总角的小丫鬟走过来,看了看贾放,欢然道:“三爷醒啦!”
贾放便起身,小丫鬟上来帮助他更衣。这些衣物几乎完全没有衣扣,都是用的衣带,穿起来层层叠叠,相当繁复。没有小丫鬟的帮忙,贾放根本应付不来。
这就完全超出了贾放的专业范围,于是他感慨一声:“不知是哪个时期的服饰。”
小丫鬟抿嘴笑:“自打三爷这次的病好了,就总是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
贾放苦笑:这不是换了芯子吗?
他成为这里的“三爷”约摸已有十天了,对于自己目前的身份已经有了大概的认知,也终于有心情留意生活环境的种种细节,但他对于该如何回到自己原来生活的世界却没有丝毫头绪。
十天前的记忆在脑海里还很清晰,那时贾放还是一个在业界小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有个外号叫做“一稿定乾坤”。这个外号一方面说他的成稿质量极高,只要一稿就能令客户满意;另一方面也侧面反映了他本人的性格——坚持自我,不会因为外因而牺牲自己的设计理念。
也因为这份不改稿的坚持,贾放的同行们还暗搓搓地叫他“甲方爸爸”。事务所揽活时通常都作为乙方,但只要贾放出马,没人敢当他是乙方来使唤。“甲方爸爸”这个“美名”就是同行们这么叫出来的。
那时他的作品刚刚夺得了业内一项重要奖项,事务所的同事为他组织了一个庆祝酒会。酒会上来了很多业界同仁,连不少声名卓著的前辈也在酒会上对贾放表达了真诚的赞许与敬意。
在这种氛围之下,贾放自然而然地多喝了几杯。他平时不是个爱贪杯的人。
筵席散去,贾放趁着酒意独自归家,一路上满脑子还想着下一个项目的企划。谁知这时突然有人塞了一个卷轴到他手里。
贾放出于职业习惯,打开了这一卷图纸,“咦”了一声,说:“这是界画①。”
旁边的人登时赞:“好眼力!”声音娇柔,倒像是个女声。
贾放回头,身边却没有人。
他登时出了一身的透汗,酒也醒了几分,手中的卷轴却被依旧被他紧紧握着。
当时贾放手中的图卷绘满了亭台楼阁,旁边还有题字。贾放不禁念出了声:“移天缩地大观园?”
“看来上仙并没有挑错人。”那个女声继续在他耳边回响,“这座旷世仙园,就交与你建筑了,可好?”
还没等他问明白,那个女子已经“嗤”的一声笑出来,道:“放心,大观园建成之日,便是你功成回归之时。切莫烦忧,你去吧!”
这句话是贾放在现代社会的最后一点记忆,之后他就“断片”了,迷迷糊糊地整个人很难受,似乎是发了高烧。似乎有人喂他喝水吃药,为他冷敷,殷勤照料,贾放这才一点点好转醒来,一睁眼,已经身在此处。
*
在这个世界里,他成了“三爷”贾放。
作为一个非常喜爱中国古典园林的设计师,贾放对“大观园”并不陌生,上学时更曾好生精研过一番。也因为自己这个姓氏的关系,贾放对自己在《红楼梦》一书中的同宗们相当了解。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穿到眼前这个红楼世界里,成为荣国公贾代善的庶子,贾赦贾政的庶弟,贾敏的庶兄。
算起来他是贾宝玉的叔叔,可是现在这个时空比世人所熟知的红楼故事时间线要早上不少。此刻荣国公贾代善还健在,二爷贾政都还未娶妻,贾宝玉更不知道在哪儿浇花呢。他贾放自己,不过是个十三岁上下的少年。
——倒是凭空年轻了十多岁,贾放看看自己白皙的手脚,和略嫌清瘦的躯体,心里终于有了点儿捡到便宜的感觉。
现在贾放的病终于好利索了,也已经度过了刚来时的“迷茫期”,再也不能继续赖在床上无所事事了。待穿戴妥当之后,贾放起身,在自己的卧室里走动几步。
他的卧室没有多少家什,除了那一架黄花梨的架子床之外,就是南墙跟前有一桌一椅,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并几本书,屋内另有一只半人高的小橱并箱笼等物。整个卧室显得空空荡荡的,但是这种简洁很合贾放的胃口,这不就是极简主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