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暮灵怎可能想到,本该被迷烟迷晕的女子竟在她刚走就丝毫无恙地坐起身来——她看着方才被萧暮灵摩挲过的手,这只前十六年被她百般呵护,后四年被百般糟践而留下无数伤痕和老茧的手,唇边溢出了讽刺般的笑。
她的手上布满了伤痕,指尖满是练琴所留下的老茧,若不是这样,她怎能弹得出最动听的琴声?没有老茧的手,抚不出最好的音色,没有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可悲人生,又怎能奏出令人潸然泪下的绝响?天真的人不懂她的悲,无情的人不明白她的痛。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赤足走到了冰凉的地上。
她一步一步走到书架边,将手里的那本琴谱放在里面。
机关的设计很精妙,有七个暗槽,相对应了七本大小不一的书,只有七本书完完全全放在正确的位置,用力一齐将它们按下才可启动机关,否则任何方法都不能打开。
机簧的转动声传来,书柜轻而易举地转出一个小门。
小门之中漆黑一片,她却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你来了?”白月的声音在颤抖。
里面的人没有答话,可她知道他在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在,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她顿了顿,热泪盈眶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放不下我对不对?”
“……”
男子背对着她,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中。
白月自顾自奔上前去,从后紧紧抱住了他紧窄的腰身,她将脸贴在了他的后背,仿佛要将自己都揉进他的身体里。她不奢求他的回眸,只要这一个拥抱就够了。
“你知道吗?”
“他们已经查到了余音楼。”
白月的头靠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明显察觉到他的肌肉一绷,她环住他腰部的手更紧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她查不出来什么,余音楼的秘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就算我们死,这里的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
“……”男子的气息明显没有那样沉静了。
“那个傻姑娘,她以为我认不出她,呵呵……”白月想到萧暮灵白日里卑躬屈膝的样子,笑声都温软了几分,“那日,姓冯的狗官想要侮辱于我,是她扮成小二解了我的围,我看过她一眼,又怎会忘记她的模样?她这次来余音楼,必然是来调查我的。”
“……嗯。”男子淡漠回了一声。
“那日,我见到那狗官时,他多次提及从前侮辱我,我真想豁出一切让他不得好死,哪怕同归于尽,我……我险些因为冲动而坏了我们的大事。”提起这些该死的人,白月的情绪太过激动,却在紧贴男子脊梁的时候,她仿佛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安抚着,很快就又平静下来,“多亏你制造了混乱,否则我也很难脱身。”
“……”
男子微微侧头,却始终不肯转过身来。
半晌,他才说道:“放火的人……不是我。”
白月一怔:“那是谁?”
男子声音略沉,不带感情道:“与你和箫之人。”
“他?”
每逢初一和十五,她都会在余音楼前的临水露台上弹琴,不为等任何人,只是为了他们的共同目的,她就要那么惹人注目……可是,不知何时起,她的琴声不再孤单,因为青石桥上多了一个人和箫,她不认识他,又觉得他面善,久而久之,倒是觉得那是一个知己。
“我不认识他。”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白月的声音带着三分哀求,“不要离我那么远好吗?”
“……”男子没有出声。
***
萧暮灵蹑手蹑脚回来。
方才的一幕还在眼前,白月的手掌心有老茧,那是一双不属于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姐的手,还有梳妆台上写有“内廷造”字样的胭脂盒,怎么看都应该是皇宫里某个位高权重的人送给她的,所以,白月也绝对不会像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余音楼必然藏有一个重大的秘密。
——也不知道傻师兄查的怎样了?
明天且看吧,如果还有机会出去,她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
奔波多时,她身上夜行衣也被露水给打湿了,凉飕飕地直透心间,她马上将夜行衣换下塞进床底下,如同小鱼儿一般钻进了被窝里。
冷,还是冷,钻心的冷。
她抱着柔软的被子,嗅着那陌生的气息,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这个地方,怎么总是让人觉得那样孤单?她就这样仰天躺着,心里莫名悲苦起来。
想着想着,就思念起了过世的娘亲,想起了爹爹,想起了哥哥,想起了墨梅和雪苏……想起了家里的一切……
***
萧暮灵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睛实在疼得厉害。
她伸手将窗户支起,抬头瞧了瞧,日轮从东边缓缓升起,将朝霞染得一片绮艳,余音楼的轮廓也在这片日光里逐渐染上新色,又成了百姓们眼中那个高不可攀的神秘之地……她嗅了嗅鼻子,想到她昨天晚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恐惧,还真是觉得好笑。
她将来是要当女侠的人,怎么能因为孤身在敌营,在还没有遇到危险时就害怕得哭鼻子,要是傻师兄知道这事,一定会笑她一整年。呸,她才不会让他笑自己。
她笑着回到面架边,从里面掬了捧冷水洗了洗脸,因为太冷,她打了个哆嗦,却觉得自己神清气爽,只睡了半夜也精神抖擞。就是这眼睛……
她赶忙凑过去瞧了瞧,怎么有些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