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日定熙帝微服出了宫,大街上这日行人很少,定熙帝让马车去了大佛寺,大过年的人都集中到这儿来了。楚恪坐在马车里,看了一下午,来来往往,入了他眼的至少有七八个,无一不是自有股性情的女子,身子健壮而结实,脸蛋也不差,有宫里女人没有的健康红润,丝毫不造作,见着俊俏男子,也会脸红地丢个眉眼过去。
楚恪在车里看了,忍不住笑了笑。
王九福见定熙帝笑了,对着外面的人使了个眼色,这是彼此都熟悉的。
“不用了。”定熙帝忽然敛笑出声。
王九福的脸瞬间就烂了。恨不得老天立刻赐下个美娇娘来,能让主子的心情好些,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好过些。
一直到宵禁,小食摊子都收了,定熙帝才让马车回宫。
王九福琢磨不透这位主子的心思,只能跟着。
跟着跟着,才发现,定熙帝去的地方居然是和曦宫,还面带愉色。
侍夜的宫人见到屋里出现了个黑影后,立刻就想尖叫出来,却被定熙帝一掌敲在脑后,晕了过去。
掀开帘子,就见亭幽蜷缩在被子里,只留了一张小脸在被子外,越发衬得娇小来,覆着眼睛的睫毛像一把羽扇似的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亭幽是极怕冷的,内室又不许升地龙,嫌憋闷,窗户总要开点儿缝隙。楚恪的手从亭幽的脚底摸进去,果然是微凉的,汤婆子早被她踢到被子外了。
楚恪的手被亭幽微微踢了一下,他赶紧收了回来。静静坐在床边。亭幽脸上已经看不出掌刮的痕迹了,楚恪还是忍不住摸了上去,那日他其实也没太大用力,只是想阻止她脱嘴欲出的话而已。
手指才触上去,就见亭幽不安地动了动,眼角就滴出了泪,娇声娇气地道:“疼。”
楚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滑下身,坐在脚踏上,眼睛平视着亭幽的脸,还以为她醒了,没想到她只是撅了撅嘴,呼吸平顺,还睡着呐。
楚恪轻轻吻上亭幽的唇,心里忽然就做了个决定,无奈地道:“好吧,好吧,朕什么都应了你,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真真是个磨人精。”
想通了这些,楚恪觉得自己心都亮了起来,其实史上只有一个妃嫔的皇帝也有,凤毛麟角而已。
以前读史时楚恪自己觉得无法理解,只有一个皇后,就生了一个儿子,成龙成虫未可知,整个江山却都只能押给那个儿子,结果还真成了虫,白白断送了几百年的家业。
如今自己可算是好多了,至少有四个儿子,昭妃肚子里的还不知性别。
至于亭幽,楚恪也不是没有期盼,只是万事强求不得,哪怕是帝王也有留不住的东西,但楚恪想,亭幽若生了儿子,也未必好,想来自己就不忍心严待他,那可是亭幽生的孩子,最后还不知会因为宠爱横成什么模样。
楚恪又亲了亲亭幽的唇,脑子里浮现了那孩子的模样,他肯定是舍不得当严父的。
只是如今也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丫头,教训还是要给的,总要冷落个几天,免得以后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楚恪知道亭幽前两日去了冷宫,让她知道害怕也好,免得动不动嘴里就冒出让人气得炸肺的话。
初六,亭幽回了敬府。这是年前就下了圣旨的,定熙帝金口玉牙自然不会改,亭幽暗道,好歹是可以晚几日去冷宫了。
这几日亭幽就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定熙帝派人来传旨,她可还不想吃虱子。每夜都一直辗转反侧到很晚才睡着。
敬府这日彩灯高照,命妇些都按品大妆早早列在了门口,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等着迎接亭幽这位贵妃姑奶奶。
亭幽木着脸任司仪摆弄,受了众人的礼,被引到正厅,分别接受敬府男子和女子的敬贺。
礼物是早就准备好的,敬老太爷是一副玳瑁西洋老花眼镜、一柄如意、一柄鹰嘴乌木拐杖、四色金锭子。不算华贵,但毕竟是宫里赏的,倍添颜面。
因着亭幽是姑奶奶,所以敬府的男子问了安便退了出去,留着女人家叙话。
亭幽的祖母是早就去了,所以女主子里她的母亲敬夫人便为大,领头带着一众女眷上前请安。
亭幽颔首领了,转眼看了看司仪内监,后面跟着一众内侍捧出礼物来,敬夫人得了一套金累丝头面、一柄玉如意、一串香楠木佛珠、四色布匹并四色金锭子。
亭幽看得有些疑惑,后四色物件是亭幽亲自打理的,但那套金累丝头面却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余下女眷所得之物皆有多出。
待众人行过理,又有一个女子抱了一个小婴孩上前行礼,亭幽瞧着极为眼生,那女子二十来岁,杏眼桃腮、体态婀娜、极为标志,看装束不像下人,那小婴孩长得唇红齿白,包裹着金丝被,项上带着八宝金锁,也是富贵万千。
亭幽瞧了瞧自己的母亲,敬夫人一脸笑容地道:“回娘娘,这是娘娘的小弟弟,抱着他的是向姨娘,这几天才出的月子,这孩子还没取名儿,老爷的意思是趁着娘娘省亲,请娘娘给取个名儿,讨个喜庆。”
亭幽望着还在襁褓里的“弟弟”,又想起自己父亲的年纪,一时又看着敬夫人手腕上那从不离身的佛珠,思绪万千。
亭幽的容貌来自于父母,敬夫人年轻时也是个绝色美人,即便是如今,也依然风韵依然,可也耐不住红颜老去,夫婿另寻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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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倒没料这这个,一时也没准备,还是请祖父给取吧。”亭幽缓缓道,她是不喜给这个“弟弟”取名的,只怕过几日他们也不会喜欢自己给这孩子取的名字,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一时礼毕,敬夫人等领了亭幽去园子里转转,四处彩灯耀日,树上都挂了红,远远望去便像是百花齐放般,可终是没有春日的温暖。
亭幽看着眼累,告知了敬夫人,敬夫人便领了她去映月楼小坐,这是亭幽做姑娘时,爱来的地方。
亭幽遣退了从人,这才能坐下同敬夫人说几句知心话。
亭幽望着自己母亲耳边的一根白发,强作欢颜的脸上已经有了几丝明显的纹路,“母亲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把我送进宫,若不然,咱们母女也不用连说句话也这般难。”亭幽的情绪有些浮动。
敬夫人愕然,不知亭幽怎么忽然讲出这样的话,只能拍拍女儿的手道:“娘娘怎的说这般话,能进宫伺候皇上这是你的福气。”
其实敬夫人实则是好心,毕竟今日人来人往,耳目繁多,怕亭幽闹性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
但亭幽的心是早就钻了牛角尖了,所求的唯一不过是自己母亲的一丝关爱,哪知却被敬夫人这般冷淡地挡了回去。
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货物一般被父母送入宫里交换权势,又像是玩物一般伺候定熙帝,最终怨的还是自己这个蠢物,怎么就傻到喜欢了帝王。
亭幽心里一时山崩海裂,只认为这世上哪里还会有真心疼爱她的人。
“什么福气,我看是受气才是。我根本就不想进宫。”亭幽的泪珠子从脸上滚落,出来时还炽热烫脸,落下时已冰凉如雪。
敬夫人听了只在一边着急,“娘娘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又换了家里丫头拿梳妆盒来替亭幽补妆,“娘娘补了妆还是回前面吧,老太爷和老爷还有许多话想同娘娘说哩。”
亭幽睁着偌大的眼睛,满是绝望地看着敬夫人,她为什么就不能……哪怕是摸摸自己也好啊,亭幽心想,哪怕为着她的母亲,亭幽也想过要去求定熙帝,如今只能笑自己太傻。
回到前面,老太爷和自己父亲当然有许多话说,话里话外都是要提携自家人的意思,暗示着他们如今诸多的不满意。
亭幽听得头疼,熬到戌时二刻总算可以打道回宫了。
回宫后照例是要去定熙帝那儿谢恩的。
亭幽到乾元殿时,见得伺候的宫人都一副瑟瑟模样,自己也拢了拢大氅,晚间的风确实刮着人疼。
俞九儿见到亭幽时,简直堪称面无人色,亭幽张了张嘴,吐不出让俞九儿进去通传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