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睿卿的名字亭幽可是极为熟悉的,因为他的经历实在古怪。他是定熙二年的二甲头名,天子门生,何其荣耀。偏这等资历居然没进翰林,没点庶吉士,反而外放了知县。此其怪一。
再看后来王睿卿三年两迁,很快就从七品知县提成了四品知府。可再后面便仿佛运气用尽一般止步于四品知府。从定熙五年至今,一直是四品。表面看只当他不得圣眷,但他这知府从南做到北,从东当到西,几乎都调了一遍,次次都是天子钦点。此其怪二。
有这两点已经足够亭幽记在心上了。今日陡然见他由四品知府越迁从二品巡抚,领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衔,提督三省军务。这让所有看到这月邸报的人都该大大吃惊。
亭幽从自己摘抄的邸报看王睿卿的履历,想着他定熙五年任舒州知府,当时正是越蛮兵叛北上之际,舒州乃是门户。定熙六年转任匡西知府,七年转任齐北知府,定熙九年至川蜀,处处都是不平之地。
当时亭幽就猜测,这是定熙帝对王睿卿的考验和历练,想必一旦重用,必然是大鹏展翅,只没想到定熙帝对他的重用居然如此破格。
蜀中、岭西、岭北,亭幽的脑子里顿时浮起今朝的舆图,仿佛一个大苹果被人咬去了一口似的,而蜀中、岭西、岭北正是这苹果缺口之处。
定熙帝从登基开始,这些年便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治河富民,到定熙七年方大显成效,而出治世之风,成中兴之帝,接下来这三年……
亭幽眉毛一挑,再看武官的调动,这三省的参将、指挥使、宣慰使,几乎都有一个调整,无一不是简在帝心的干将。
亭幽的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划着那苹果的缺口,想来定熙帝是要大动干戈了,十年富民强兵,只怕这一日早就在筹划了。
而户部哭穷,只怕也是因为这个。
无论是为家为国,亭幽都不能不去劝劝敬太后。她其实也闹不懂敬太后的想法,母子和,乃天下平,她既没有武曌之能,又没有高宗之宠,偏偏行事失了分寸,到最后只怕唯有吕氏之祸。
这日亭幽到绿漪殿,满心都是怎么劝敬太后回宫之事,但是宫里其他的女人,乃至敬太后却有其他之事。
这些时日,宫里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连喜怒不形于色的于贤妃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更不提以前受宠如今倍受冷落的惠妃、芳嫔之流。
实在是定熙帝宠幸那连理堂的野丫头太过了,两个月来硬是没临幸其他妃嫔,如果不是宿在连理堂,便是歇在紫瀚殿。让亭幽都一度为定熙帝的专一感到害怕。
这宫里的女人不患皇帝多情,只怕他专情于一人。
敬太后宫里这一个月也着实热闹,平素定熙帝一方的妃嫔这会儿倒是记起敬太后的好来了,殷勤侍奉,处处周到,就盼着这位婆母能说句公道话。
其实定熙帝的床第私事儿关敬太后什么事儿,按亭幽的意思她就不该管。可她又是一宫太后,如今不管,只怕这些个不省心的“媳妇儿”未来更是与她离心离德了。
“敬才人,今日你代哀家走一趟连理堂,把这砀山贡梨送去,就说是哀家的一片心意。”一旁大宫女清婉的手上已经端来了一盘黄嫩嫩的水灵大梨,卖相十分诱人,可寓意就有点儿寒碜人了。
亭幽恨不得以手抚额,这种讨打的事情,为什么太后总是忘不了她。
“何劳敬才人走这一遭,臣妾正巧要回宫,愿为太后走这一遭。”兰昭仪这个“木秀于林”的人立马就想抢了差事,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宫里可还没人见过连理堂那位“贵人”。
近来亭幽才算是探听明白了。俗话说家花没有野花香,定熙帝尤其喜爱野花,每年要不摘个两三朵进来放放,那是过不了年的。
有或者进来个三、五日的,也有十天半月的,一个月以上的几乎没有。这些野花,也有最后落到后宫土壤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长歪了惹了帝王厌,后来就再没人提起过。
这宫里虽然衣食无忧,富贵至极,但大约是精神压力太大,每年总要躺着抬出去那么两三位,所以亭幽进宫这半年并没见过当年的野花。
也有一度风流,最后出了宫的,由不得亭幽不为那些野花叫一声好,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但苦就苦了宫里的这些女人,到如今看起来仿佛不过是定熙帝采花间歇里的候补一般,再怎么得宠,也好不了多少去。先时也有那为难野花的,可恨帝王心,那里从来没有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之说,传闻里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亲都是栽在这上头的,其他人如今怎么敢去捋虎须。
如今真是人人恨不得自己怎么就不生在那农家商户,让这帝王采了去才好。
兰昭仪如今这般急迫抢了差使,乃是想着顶着太后懿旨去瞧瞧究竟是什么小妖精,迷得定熙帝七晕八素,久久不来这后宫的。
“你急个什么,左右不过是没名没分的,你一个昭仪岂不是自贬身份,便是让敬才人去都是委屈她了,只是她素来稳妥,哀家才让她走这一遭的。”敬太后瞪了兰昭仪一眼,她这才悻悻而闭嘴。
亭幽果真是个稳妥之人。太后宫里谁不说她的好话,再加上上回那起子流言,那般恶毒,她都能忍了下来,大事化了,且亭幽着意笼络敬太后,敬太后如今如何不高看她一眼。只是亭幽万万没料到,敬太后果然高看她,高看得什么事儿都要指派她。
连理堂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堂前阔台上堆了座菊台,当先就是敬太后最喜欢的名品“流云淡绿”。便是宫里也没能养活几盆,这儿就放了三盆,可见其主人的得宠。
而亭幽也完全没料到这位得宠的主人居然是那样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