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还细声细气地说道:“六爷这伤口吓人得很,不要多劳神说话,若是奴婢粗手粗脚碰疼了您,可要说话。”
施无端生平不怎么能遇见这样温柔的大姑娘,登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微有些木讷地“哦”了一声,说道:“不要紧。”
李四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见施无端伤情一日好上一日,她也便不那么忧心了,于是说道:“就是,兰若,你只管弄,他皮糙肉厚地,碰不坏。”
兰若一抬眼,正好碰上施无端的目光,下意识地便低了下头,她的眉极长,仿佛斜插入鬓似的,比寻常女子添了些缠绵,虽出身贫寒,却难掩丽质,尤其是一双眼角,长得极有味道,低头的时候仿佛微微挑起,有说不尽的温柔妩媚似的。
美丽女子,有双颊饱满,端庄明媚者,也有精巧妩媚,面含桃花者,兰若便有些像后者,那双眉眼不知怎的,竟带些狐媚气,只是平日里被她那自来的稳重温柔气质所掩,唯有这一低头时,才露出些许端倪。
施无端忽然觉得有些眼熟,竟不觉呆了片刻。
兰若哪能感觉不到他的目光,更是不敢抬头了,片刻,竟连耳根也红了。李四娘叫了施无端两声,才将他的神智唤回来,兰若已经换好了药,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
施无端干咳一声,掩饰着什么似的将衣服披好,抱起从方才开始便异常安静的兔子,说道:“多谢兰若姑娘,我这里没别的事了,你自去休息吧。”
兰若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李四娘取笑道:“哟,多谢兰若姑娘——”
可惜论起皮糙肉厚,施无端也不遑多让,眼下陌生的年轻姑娘不在房中,他便毫无顾忌了,挑眼看了李四娘一眼,说道:“我如今看了四娘,才知道何为仁者见仁。”
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李四娘笑嘻嘻地坐在一边,低声问道:“那你给我说说,你方才盯着人家姑娘看,是在看些什么?”
施无端淡定地说道:“不过瞧见她,想起我的一个故人罢了。”
李四娘本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过了半晌,眉头竟皱了起来,便叹了口气,问道:“小六,四娘如你亲姐,你与四娘说说,那日……那个魔……白公子,与你那样的交情,怎么说断便断了呢?”
施无端沉默半晌,久到李四娘以为问错了话,他并不打算回答的时候,才听得施无端轻声说道:“我与他的交情……”
他轻轻笑了一声,说道:“十几年来,世间所记挂者,不过他一个而已,自然是……很好的。”
他说“很好的”时,三个字吐出来,仿佛有种砸到人心里的感觉,李四娘微微一怔,问道:“那怎么……”
“也没什么,时过境迁,人人都是要变的。”施无端叹了口气,一低头,却碰上兔子乌溜溜的眼睛,愣了一下,伸手在兔子的头上摸了一把,说道:“我知道他的身份,知道颜甄请他出来,他与颜甄存着万魔之宗被撕开的因果,连着这江山的国运,这江山不倒,他便越是有力量,因此我虽然和他好,却也不是不算计他的。”
李四娘沉默地听着,只听施无端靠在枕头上,也不大声,说几句停一会,语速极缓极缓。
“我想着对他再好一点,将他留下来,岂不两全其美么?只是我们两个彼此心知肚明对方在做些什么,平日里并不挑明,还好好相处一处玩闹,直等到邹燕来烧起阴尸火,我才知道,他心里是一直想杀了我的。”
“四姐,你说这岂不是可笑么?既然如此,何必扯着那一块遮羞布,与那些外人一般,推杯换盏地虚以委蛇?我们两个,实在也没这个必要。”
李四娘小心翼翼地道:“我瞧他对你极好,三哥也说,那日他失了神志伤了你,看来像是情非得已,自己也后悔不迭,是不是当中有什么误会?”
施无端无声地一笑:“误会?阴尸火与他同出本源,是迷不了他的心神的,最多让他直面内心所想,况且我知道他只是半魔,断不至于被一把阴尸火便烧得五迷三道忘乎所以,只是……恐怕他也懒得再装下去了而已。”
“他什么都要全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一点不纯粹的东西也不要,得不到的东西便毁去,”施无端声调毫无起伏地说道,“我能给的东西,哪怕不愿意,若是他……给我三年五载,恐怕想开了,也没什么不可以。”
李四娘并不知道他说的东西是什么,闻言微微怔了片刻。
施无端合上眼,显然是累了,不愿意多说,李四娘便轻轻地替他放下枕头,扶着他躺下来,关上门退了出去。
施无端睁开眼,侧头看着床幔——在白离眼里,自己走上这条路,便已经是背叛,儿时没有分歧,不过一个果子一句话的小事,事事顺着他也就罢了,如今却已经不一样了。
你便是因为这件事,才心心念念地想杀了我干净么?
施无端想着,抬手捂住胸口的伤痕,冷笑了一声,丢了开去,不再费神思量,专心闭目养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