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就心软, 又多情得要命。”这男人竟是老熟人了——当年弑父杀兄的华沂的好二哥, 荆楚。
说话间,他俯身给自己与身边的人倒了杯水, 那人忙退后一步,低头道声不敢,双手举过头顶方才捧住。
这帐中冷冷清清, 没有女人, 也没有奴隶,甚至连一般贵族家中装饰用的兽皮锦缎、珠宝金银等物也一概没有,只是四四方方的一个地灶坑, 几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 上面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果子, 后面便是个屏风,里面影影绰绰露出同样干净整洁的榻。
“坐。”荆楚轻声说道, 心不在焉地将半凉不热的清水送入口中, 似乎发了一会呆,才继续低声道, “他小的时候,待人好得叫我这做哥哥的看了都觉得不忍心, 活像个面团捏成的人。”
那手下人坐椅子只敢扫一个边,并不敢坐实,神情毕恭毕敬, 闻言说道:“如今四少成了东海王, 横扫东半个大陆, 想必也该变得心狠手辣了。”
荆楚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他的手或许辣,心却不一定狠。你放心,纵然有二十年不见,我也了解他,他这人啊,心里忧虑太多,如今仓皇逃离后做了十年亡客,虽说今非昔比,可心肠不够硬是天生的,他本来的多情自然会因此变成多疑。到头来,他虽比谁都念旧情深,却也比谁都信不过旁人。你看着,如今东海二十城尾大不掉,华沂自以为擅长制衡,可那不过是墨守陈规守着旧部的作为,他哪里知道,一代开疆拓土的绝代枭雄不是这个做法的。”
那手下人忙道:“是,首领高见。”
荆楚摆摆手,挽起袖子,就着一个小水盆里洗了洗手,说道:“天晚了,叫人把小嵋抱过来跟我睡吧,我方才就看那孩子困了,别让他的哥哥们吵他。”
手下人道声“是”,随后迟疑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道:“首领……”
荆楚挑起眼皮“嗯”了一声,只听那人继续说道:“首领持身清正,叫人敬佩,但是少爷们年纪都还小,帐中总该有个女主人的。”
荆楚擦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前前后后娶过三个女人,然而不知是他克妻还是怎么的,这三个女人全都死于生育,每人给他留下一个儿子,便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死了,巧得吓人。
除此以外,这位正当壮年的首领仿佛不近女色似的,过得日子清淡得如同苦修的老人。
“你的女人们都会真心照料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么?”荆楚的目光扫过,并未曾怎样,那手下人便觉得仿佛一条毒蛇看了过来似的,忍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听了他这句问话,更是说不出别的来,只听荆楚继续道,“我这个做阿爹的还顾得过他们,何必叫外人伸手管我的帐子?大长老还撺掇了你什么话?”
那人嗫嚅道:“大长老还说,今日素日里往来的行商趁着节庆,送上了几个舞娘,都是极品的美人,叫首领先挑,不然下面的人也是干看着不敢动手的。”
荆楚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摆手道:“跟那个老不休说,我没那个兴致,你们自便吧。”
那人诚惶诚恐地退出了荆楚的帐子,心下只觉得这位首领更加叫人看不透。
他不爱美食,不爱美酒,甚至不爱美人,不爱享受,也不爱摆谱,眼看着三个孩子还小,他对这牙牙学语的亲生骨肉还勉强算有几分上心,可那感情约莫也十分有限——否则如何能狠下心肠来留子去母,叫他那么年幼的亲生儿子,一个个还在吃奶的时候就都没了娘呢?
他下得去手,狠得下心,勤俭克己,说出来除了是个亚兽之外,荆楚简直便是完人。
完美得叫人不禁细想,稍一细想,便忍不住毛骨悚然。
这位叫人毛骨悚然的“完人”果然是看透了华沂的心。
刺杀者不过片刻便被他们两人解决了干净,原本制住一人,本想带回去审问,才走了两步远,那人便轰然倒下,气息全无,竟是死了。
刺客都是生面孔,这一回死无对证。
秋狩节的时候王城里出了这样的事,华沂不动声色地按捺下火气,没有惊动欢庆的人们,暗自回了王帐,交代城防仔细排查,没多大的工夫,他便知道了早晨在城楼附近发生的事。
华沂太阳穴狠狠地跳了几下。
瑜纯父子加入的时候,华沂手中已经有了两个城,他们带来了七八十人的部落来归顺,华沂总不好平白收了,这才给了一个长老之位。
那么是他们因为早晨的事报复长安?
不,应该没有那么简单,长安巡城了一整天没出什么事,偏偏是卸下刀剑、傍晚同自己一起的时候遇到了刺客,明显并不只是针对他一个人。那么……难道是瑜纯父子起了外心?
华沂借着海中夜明珠的光坐在王帐中,一只手撑着头,影子被长长地拖在墙上,一动不动,俊美的脸像是古老的传说中喜怒无常又至高无上的神祇,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小桌。
瑜纯是个蠢货,他父亲却是老谋善算,若是他真的起了外心,找这样两个刺客来,岂不是太蠢了些?
往这一层里想,华沂心思迅速转念——难道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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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故意陷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