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说了一个“踩”, 华沂立刻想到了很多。
这一块区域实际上是从两座大山的山口中间绵延出来的一块平原,而后地势再一次隆起,一部分往上,扎入浓密的林子之后进入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便是如今巨山部落所在的地方, 另一部分地势偏低,临着河谷,跑出去便是旷野千里。
华沂低头沉吟,索莱木却从长安的盘子里抓了一大把烤糊了的芋蛋果, 无耻地塞进嘴里, 打断了他的思考。
“你在想什么?”他吃得眉开眼笑, 口气却冷冷地问道,“你想我们地势高, 所以打算接纳他们么?”
华沂为人小心谨慎、城府颇深, 可其实反应没有索莱木那么快, 他才刚刚弄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关键点, 开始思考的时候, 索莱木就快嘴快舌地掐断了他的思考, 于是华沂干脆装傻充愣地说道:“是,不行么?”
索莱木说道:“你是要把狼养在我们的后院里么?”
华沂问道:“黑鹰可以进来,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索莱木:“黑鹰剩下的全是男人, 只剩下一个女人,还是未成年的, 他们的部落被破坏, 靠这几个人重新振作是非常困难的, 也无法成为幽灵部落靠打劫别人生存,只能投靠别的部落。但是迁徙而来的别的部落不一样,他们男女老幼俱全,随时会起异心,随时想把你这个首领取而代之!”
华沂皱起眉。
“唉,这一回你就听我的吧!”索莱木长长地叹了口气,做亡客的时候,他就一直是华沂他们几个的智囊,当头棒喝的时候说起话来会十分不客气,然而总是不过片刻,他的口气又总会软下来,“这片林子有一个部落就足够了,养活不了那么多的人口,我们自己才刚刚稳定下来,有什么余力管其他人的死活?当年河水刚刚冲刷出河道的时候,他们都知道两岸的土地肥沃,既然占了那块肥沃的地方那么多年,难道不应该相应地承受肥沃带给他们的危险?”
他的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陆泉和山溪听着,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华沂,等着他的判断。
华沂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摆摆手:“我再想一想,明天早晨,叫打猎的人先别出去,把长老们都叫来,我们到时候再细说。”
索莱木转转眼珠,看出他不想多讨论,他从来心眼多,会看人眼色,顿时便适可而止,不再说了,他大摇大摆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把长安的整个盘子都给顺走了,还客气地对他说道:“明天给你洗了再送回来。”
“……”长安沉默了片刻,终于只有说道,“不用客气。”
索莱木便缩着脖子,吭哧吭哧地啃着芋蛋果片走了。
陆泉闷哼哼地说道:“我也走了。”
反而是山溪,好奇地看了看长安,说道:“小兄弟,没事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屋里,出去多和大家一起玩嘛。”
长安抬眼看着他。
山溪态度热络,又笑眯眯地说道:“眼下天一天比一天冷了,往后大家出去的时候就更少了,到时候有骑马玩的,有互相比划的,还有追着姑娘们耍嘴皮,被姑娘们一脚一个踢到河里的,可好玩了。”
长安想象不出看着别人一个一个地被姑娘们踢到河里能有什么趣味,但感觉得出他是好意,也只好点头“嗯”了一声。
三个人先后走了,长安便扭头去看华沂,他的心里想什么,全在一张脸上,华沂立刻看明白了他的疑问——你怎么还不走?
这是要轰人了。
华沂笑了笑,忽然低声问他道:“你看呢?你觉得我是应该怎么办呢?”
长安一愣,他知道这些事都是所谓“部落里的大事”,虽然看不出它们“大”在哪里,但别人都是极重视的。从没有人找他商量过什么“大事”,长安心里突然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有人把一个摇摇欲坠又极重要的瓷碗交到他手里似的。
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
然而坐得再直也无助于思考,长安企图给他一个高见,结果思前想后,不得不承认,自己连个“低见”也没有。他皱着眉沉吟半晌,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问道:“你是希望人多一点么,你是嫌这块地方太小?”
华沂本来就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没想到骤然被他点中了心中所想,几乎吃了一惊,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长安道:“不是你自己说么‘让我们的勇士踏过整个北方大陆,没人胆敢阻挡,大陆上,再没有我们的敌人’?”
华沂愕然了片刻,摇头失笑:“敢情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唉,这种场面话,也就你能当个真,你这个小二愣子……”
他笑容勉强,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场面话,大概只有华沂自己心里清楚。
华沂总觉得长安有点不通情理,又缺乏常识,直到此时,才有些毛骨悚然起来。他总是想要隐藏自己,为此每天说很多的废话,说得多了,却总是露出自己也不注意的端倪来,瞒得过别人,反而瞒不过这种看东西只懂得两点一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