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天我在出现场的时候,看见了老八腰间的这个东西。我就想到了宝嫂被伤害案中,那个大衣柜内侧面的划痕。”
“我想起来了。”林涛说,“当时我们还在想,为什么凶手躲在大衣柜里,会在内侧面用什么硬物剐划,而且剐划了那么一大块!”
“显然是无意剐划,而且作用在衣柜内侧面的,还是一个比较宽大的硬物。”我说,“如果凶手腰间也系着这么一个工具袋,坐在大衣柜里面,稍微一动,工具袋就会在大衣柜内侧面留下损伤痕迹了。”
“可是,你这么直接来找老八,就不怕老八就是凶犯?”林涛问。
我摇摇头,说:“我可以确定,他不是。”
3_
一下午的时间,我们都在A系列专案组里布置着工作。
我重新演示了用犯罪地图学框定的龙番市地图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密集的住宅区。然后,我展示了从老八那里拍来的铁路检修锤的照片,以及宝嫂头部和三名死者头部的损伤照片,进行了对比。
即便不是法医技术人员,看到如此鲜明的对比,也可以认定,这种形态的工具,就是犯罪分子作案时的凶器。
“这种铁路检修锤,是特种工具,所以我们以前并没有见过。”我说,“因此贻误了战机。既然我们发现了这种形态的工具,就要从这种工具查起。”
“这种工具,网上买不到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这工具是铁路部门统一配发的,所以能拥有这种工具,而且有在腰间系工具袋习惯的,必然是铁路维修工人。”
“感觉这是一个踏踏实实的职业啊,怎么会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这就需要破案以后,才能揭晓答案了。”我耸了耸肩。
“龙番市里及市郊,有二十几个铁路段。”一名侦查员一边查阅相关资料,一边说,“估计铁路维修工人加在一起有数千人,怎么查?”
“确实,铁路维修工人是不少。”我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地图,说,“但是家住在这个住宅密集区的铁路维修工人,可能就不多了。”
“明白了,调查这个区域内所有从事铁路维修工作的人员,以及有可能获取这种特种工具的人员。”
“毕竟涉及另外一个案犯,所以不能打草惊蛇。”赵局长插话道,“先采集具备条件的嫌疑人的影像、背景、习惯等,回来进行分析。如果有条件,就采集他的DNA进行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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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简单,但即便只限于方圆数公里的区域,排查起来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社区民警可能会掌握常住人口的基本信息,但也不可能掌握每一个人的职业。更别说在这个密集区里,有大量租住人员,给排查工作带来极大的麻烦。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趁着天没黑,各自回到家里养精蓄锐,准备下一轮的征战。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涛就来到了厅里的物证检验实验室。理化检验的结果和我们猜想的一样,并没有检出任何可疑的成分,也就是说,可以排除死者系中毒致死。那么,我们对于死因的鉴定依据,就唯有法医组织病理学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方俊杰显然是熬了一夜,红肿着双眼走出了组织病理学实验室。
“怎么样?”我满心期待。
“很纳闷。”老方垂着脑袋说。
这三个字就像一把大锤,锤得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说?”我急着问。
老方说:“在组织进行脱水的时候,我看了你们送过来的案件资料。确定死者是在冰天雪地里,对吧?”
我点了点头。
老方接着说:“首先,这个人是健康的。”
“健康?”我问,“这个人应该是得过肾脏恶性肿瘤的啊。”
“切得很干净。”老方说,“从目前的切片来看,没有发现残留的肿瘤组织,但是从肾脏的大体来看,还是可以看到曾经有过手术的痕迹。我相信,这一点你们也做出过判断了。”
“是的,这个作为我们查找尸源的一个主要依据。”我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个人的内脏,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老方摇摇头,说:“可以完全排除疾病致死的可能。就连冠状动脉狭窄都没有。”
“心、肝、脑、肺、肾都没有问题?”我追问道。
老方说:“不仅如此,胰腺、肾上腺什么的,都是正常的,是一个非常健康的人,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健康许多。”
“那……那死因会是什么?”我一阵眩晕。
老方沉吟了一会儿,说:“我有个想法,但是只做参考啊。”
“快说,快说。”林涛迫不及待。
老方说:“这样吧,我先来说说我经过一夜工作,对死者各个器官检查后的发现。脑组织是没有外伤,没有血管畸形的,但是小脑存在一些问题,浦肯野细胞肿胀,核溶解,细胞数目减少。”
“这是什么病?”林涛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发现没有意义,很多问题都会导致。”我摆摆手,打断了林涛的追问。
老方接着说:“心脏没有器质性疾病,但是心室存在扩张,心内膜下有一些条纹状的出血。”
我皱起了眉头,林涛一脸茫然。
老方说:“肺脏、肝脏倒是没什么,以淤血水肿为主要改变;我觉得肾脏比正常人要略大一些,肾小球毛细血管和间质血管有明显的扩张。肾上腺髓质增生。”
“那很正常啊,这个人的肾脏不是有问题吗。”林涛又忍不住插话。
“如果肾癌已经康复,就不应该还存在这样的改变。”老方解释道。
“你最后告诉我的,是骨骼肌的组织病理学改变,对吗?”我问道。
老方微笑着点头。
“骨骼肌横纹消失,肌纤维溶解、坏死,肌浆凝聚成嗜酸性颗粒。”我说。
老方继续微笑着点头。
“什么和什么啊?”林涛说,“你们在说暗语吗?我一句也听不懂。”
“这不太可能吧?”我摸着下巴说。
老方说:“咱们心有灵犀,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纳闷了。”
“喂,你俩能不能说人话?”林涛说,“死因究竟是什么?解剖的时候,你不是说中毒、窒息、外伤都可以排除了吗?现在老方又排除了疾病,你怎么知道死因是什么?”
“你说的四种是常见死因。”我说,“我当时还说了另外两种。”
“我记得,我记得。”林涛翻了翻眼珠,沉思一会儿,说,“还有电击嘛,也排除了,还有什么高低温嘛,你不是也排除了吗?”
“我只排除了低温致死,却忽略了中暑死。”我幽幽地说。
林涛张大嘴巴愣了半天,说:“高温?冰天雪地里中暑死?”
“一般中暑死是很难通过法医学检验来直接判断的。”老方补充道,“排除了其他死因,结合我们之前说的那几个特征,基本可以判断死者就是中暑致死。你说的这个现场环境,也是我们俩觉得纳闷的原因。”
“指端破裂,踏雪无痕,雪地热死,这……这……这也太恐怖了。”林涛缩了一下脖子,“不会真是鬼上身吧?”
“哈哈哈哈……”老方被林涛滑稽的表情逗乐了,“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你的鬼神说,站不住脚。”
“你有什么看法?”我没有理睬林涛的迷信,继续征求老方的意见。
“高温致死,主要有两种死法。第一,日射病,第二,热射病。”老方如数家珍。
“什么射?”林涛问。
老方解释道:“比如一个人在烈日下干活儿,太阳照射头部时间过久,就会导致日射病而死亡。比如一个人在高温、高湿的环境下时间太久,身体周围温度太高,就会使得身体的体温调节中枢功能衰竭,汗腺功能衰竭,最后因为水和电解质缺失过多,体内电解质紊乱而导致死亡,这就叫热射病死亡。”
“那这个死者应该是什么射?”林涛问。
“应该问,这个死者是什么病!”我拍了下林涛的脑袋。
老方说:“死者颅内病变不严重,身体皮肤毛孔张开,从这两点来看,确定不是日射病死亡,是典型的热射病死亡。”
我默默地点点头。
“不过,热射病多见于炎夏,目前这环境确实有点儿让人费解。”老方说。
向老方告辞后,我拉着林涛赶往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的专案组。一路昏昏沉沉,我们赶到时,一屋子人早已在等待我们的结果。
“怎么死的?”师兄见我们进门,开门见山道。
“热死的。”我也开门见山。
会场沉寂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师兄笑着看着我,意思是并不相信。
“我没有说笑,死者确实是热死的。”我一本正经。
“热死的?”龙番市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牛支队长说,“匪夷所思啊。”
“从法医的角度,可以确定死者就是中暑死。”我说。
会场又是一阵议论。
“指端破裂,踏雪无痕,雪地热死,这……这……这也太恐怖了。”林涛心有余悸,又重复了一遍他内心的恐惧。
“是啊,林科长说的,句句在理。”牛支队居然支持林涛的说法。
“是啊,句句在理。”我笑着说,“这三句,少了哪一句,都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这三句凑在一起,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显然,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何解释?”牛支队问。
我说:“我们在勘查现场的时候,就明确死者是死后12个小时被移尸到现场的,而且移尸的时候,现场并没有下雪。这个观点,我们在开始就确定了,现在更加确定。既然是雪前移尸,自然会造成踏雪无痕的假象。”
“嗯,解释了其一。”牛支队说。
“既然是移尸,那么死亡的环境,就不是冰天雪地。”我说,“死亡的现场环境应该是很热的。我们在尸检的时候,曾经算过死亡时间。用现在的尸体温度判断死亡时间,无法解释移尸时已死亡12小时,无法解释移尸时还没有下雪。简单地说,尸体温度下降得比正常的要慢。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第一,热死的人,尸体温度下降缓慢;第二,热死后,死者被存尸的地方温度比较高,也影响了尸体温度的下降。上述的一切,就造成了雪地热死的假象。”
“可以解释其二。”牛支队说,“但是,这个季节,就是非洲也不至于热死人吧?如果在别的较热的地方热死,尸体怎么运来?铁道?”
“不不不,显然不会移动那么远。”我说,“如果是自然环境下被热死,就不是命案了,行为人没有刑事责任,为什么还要几经周折去移尸?”
“不是自然环境。”牛支队低头边记边说,“你的意思是……”
“不是自然环境的意思,就是有一个人造环境,即便室外冰天雪地,这个小环境里依旧可以温度非常高,湿度非常高。”我说。
“桑拿房。”几个人异口同声。
“对。”我笑着说,“如果这个桑拿房是带门的,而且门可以从外面锁上,那么死者就会被困在桑拿房里,无法逃脱。如果他身感不适,想尽量逃脱,就会用手抓门,自然会留下指端的损伤。慢慢地,死者丧失意识,身体大量排汗,体内水电解质紊乱,最终致死。因为环境地面的潮湿以及死者大量排汗,指端损伤附着的血迹会被冲刷浸泡,显得苍白恐怖。死后,尸体处于高温环境,尸体温度下降很慢,从而造成尸体温度和死亡时间的矛盾。综上,也就造成了指端破裂的现象以及死亡时间的假象。”
“完美地解释了其三甚至其四。”牛支队拍了下桌子。
“我们查找尸源的工作也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师兄说,“根据尸检得出的结论,我们寻访了两家医院,就找到了疑似的人员,经过今天凌晨的DNA检验,已经确定死者和疑似人员父母存在亲子关系。”
“哦,死者的父母都找到了?”我问。
师兄点点头,说:“死者叫司马俊,30岁,企业老板。”
“有钱人?怪不得保养得那么好。”我说。
师兄说:“死者没上过什么学,18岁就出来打拼,挣得千万家产。在26岁的时候,因为间歇血尿,他被查出患了肾癌。同时,他也得到了非常不幸的消息,他是独肾人,癌肿就长在他唯一的肾上。后来,司马俊倾尽所有,找到了一家医院,进行了肾脏离体手术。”
“一个手术,要倾尽千万家产?”林涛问。
“这种手术,全世界也没成功过几例。”师兄说,“加之他急于变卖家产,所以无形中损失了不少。”
“拿钱能买回了命,多少都值。”我说。
“你真傻,你咋不去当医生?”林涛嬉笑道。
师兄接着说:“司马俊手术后,非常注重身体保养,但是因为没有了原始资本,所以他现在在干民间借贷的活儿。”
“民间借贷?”林涛说,“就是从甲的手里借钱,谈1分的利息,然后把钱借给乙,要2分的利息,从中间拿这1分的利息?”
“一点儿都不错。”师兄说,“不过他胆儿大,用每月2分的利息拿钱,5分的利息放贷。”
“这是高利贷啊!”林涛说。
师兄点点头,说:“因为他给的利息高,所以吸引了数千万的资金额度。”
“这样就比较麻烦了。”牛支队从侦查的角度提出意见,“这个人的借贷关系过于复杂,我们不可能把每个和他存在借贷关系的人都查一遍。”
“当然不用。”我笑着说,“需要杀人的,肯定是和他有大额度资金来往的人,而且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应该很有钱,自己家里有桑拿房,或者就是开澡堂子最近停业过的。你们想想,总不能去公共浴室里杀人吧?”
“有道理!”牛支队赞许道。
“而且,桑拿房是带门的。”我说。
“哪个桑拿房不带门?”林涛继续奚落我。
我挠挠头,说:“好吧,桑拿房的门是可以从外面锁上的。”
“这个倒是不多。”师兄说。
“不过。”牛支队说,“我市辖区内桑拿房颇多,自带桑拿房的豪宅也不少,万一和司马俊存在资金来往,又具备桑拿房条件的人不止一个,这怎么去甄别呢?”
我笑着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说:“鲁米诺啊!既然死者拼死扒门想出去,而且在指端都留下了那么多损伤,这个桑拿房的大门边沿,自然也会留下潜血痕迹,用这个试剂去显现,然后提取检材进行DNA检验。一个被害者的血遗留在桑拿房里,我想,这个凶手怎么抵赖都是不可能的吧!”
“马上部署侦查!”牛支队很是兴奋。
“那我们明早见!”我如释重负。
4_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泡在龙番市公安局的A系列专案组里。专案组的电话不停地响,放下去的各组侦查员不时地汇报回来消息。
当然,能够引起我们注意的,只有个别好消息。
“发现某某某铁路维修工在现场区域附近出现”“确定某某某维修工租住在某栋某号”“确定某房屋的主人就是铁路维修工”之类的。
整个下午,信息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居然有十几名铁路维修工人居住在我们框定的范围之内。
下一步,就是收集影像、资料的阶段,并且对这十几个嫌疑人进行进一步的甄别和筛选,以便于缩小甄别范围。
眼看帮不上忙,我和林涛只好满怀希望地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我和林涛相约在龙番市铁路公安处见了面。
和我们预测的一样,案件已经破获了,师兄和我们叙述了昨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
师兄说:“排查工作进行到昨天下午,就有嫌疑人浮出水面。一个叫司马强的老板,和司马俊是远房亲戚关系。据说,司马强曾经找司马俊借了一大笔钱。借完钱后,一直拖欠利息,司马俊想方设法找司马强要利息,但也不敢轻易和其翻脸。司马俊只要一和别人聊天,就会说到司马强的事情。”
“为何不敢翻脸?”
“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司马强可能涉嫌有组织犯罪活动。”
“黑社会?那为什么司马俊还敢借钱给他?”
“嗯。据说,司马俊在外放债,主要依靠司马强的势力,别人不敢不还钱。但是当司马强向司马俊借钱的时候,我们猜测司马俊是犹豫过的,也是处心积虑给自己找了后路。”
“怎么说?”
“我们经过排查,觉得因为经济纠纷杀人,司马强是最具备条件的,所以把他作为我们的第一号嫌疑人。后来第二侦查组经过侦查,确定司马强的私家别墅内,有桑拿房。既然几个条件都符合,我们就准备先对司马强动手。昨天晚上,一队刑警和我们几个技术人员,携带法律手续,到司马强家里进行搜查。没有想到的是,这厮居然叫出了二十几号西装革履的手下,准备暴力抗法!”
“胆子这么大!”
“是啊。好在刑警们都带了枪,双方对峙的时候,刑警都鸣枪示警了,这帮不怕死的东西毫不退缩。司马强躲在人群后,居然扬言说中国的警察,枪只是摆设,没人敢用。他一句话引发了骚动,双方开始有了撕扯的动作,一名刑警果断开枪,击伤了一名挥舞砍刀的手下,这才使事态稳定下来。”
“想想看,真是悲哀。”我叹道。
师兄接着说:“稳定了事态后,我们请求的龙番市局的特警就到了,迅速控制了这帮家伙,我们才得以顺利进入现场进行勘查。当时我们的心里也在打鼓,万一人不是他杀的,恐怕还真要接受检察院的调查,看开枪合法不合法。好在血液预实验很快就确定了司马强家桑拿房的门沿上黏附了血液。”
“经过一晚上的检验,是不是已经确定了那就是司马俊的血?”我问。
师兄开心地点了点头,说:“有了这个证据,司马强没有抵抗,但是交代的肯定有问题。他说,他请司马俊过来聊天,顺便蒸了个桑拿。后来因为口角,他一气之下把司马俊锁在了桑拿房内,自己则去和手下打麻将,把司马俊忘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司马俊已经死了,所以他只好吩咐手下把人扔到了铁道上。”
“听起来,天衣无缝,他显然是有很强的反侦察经验。”我说。
“司马强坚持否认自己找司马俊借过钱,否认因为债务纠纷要除之而后快。”师兄说,“不过,我们的第三组侦查员倒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哦?有发现?”
“是啊。牛支队在派人搜查司马强家之前,派了一组人对司马俊的住处进行了搜查。没想到司马俊的住处被很多人翻乱了!显然有另一拨人在找些什么。我们第三侦查组的同事对于搜查很有心得,他们居然找到了一个另一拨人没有找到的重要东西!一个大信封。”
“装着什么?”
“装着一些资料和光盘。”师兄说,“后来经过龙番市局打黑队的同事查阅分析,那些东西都是一些证明司马强组织黑社会性质团体的资料。”
“证据?”
“对。司马俊心思缜密,在无法拒绝借款给司马强的时候,搜集了很多司马强有组织犯罪的证据。我们分析,司马强开始赖账的时候,司马俊就以这些资料作为要挟,要求司马强还钱。这一举动,逼得司马强下了杀手。”
“假意邀请司马俊做客,然后把他锁在桑拿房里,逼其交出证据?”我问。
师兄点头,说:“不错,我们分析正是这样。至少,他逼问出了司马俊的秘密住所。我们通过痕迹检验,确定了先一步进入司马俊住处翻找的几个人,正是司马强的手下。这是有力的证据,证明了司马强杀人的动机。”
“司马强打得好主意。”我说,“司马俊以为他有证据,司马强不敢动他。结果司马强这个心狠手辣的人,通过这种方式杀了他,一来可以省去还钱,二来可以销毁证据。”
“司马强应该是有借据给司马俊的。”师兄说,“司马俊住处有一个文件夹封面写着借据二字,但里面确实是空的。那几个人应该把里面的借据全部销毁了。”
“不仅毁了自己的借据,还毁了其他人的借据。”我说,“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怀疑,不做出头鸟。这样的手段,说明他们之前就下定了决心杀人。”
“没关系,现在告司马强故意杀人的证据已经足够了。”师兄说,“不仅如此,打黑队也抽出精干力量来办理司马强涉嫌有组织犯罪的案件,一定要把这个害人精给绳之以法。”
听完师兄的叙述,我和林涛迫不及待地赶往龙番市公安局。我心里清楚,这起裸尸案从昨天上午开始,就已经势如破竹了,破案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两个系列专案,才是我们共同的心病。两个多月来,纵使两个系列专案组的全体人员都呕心沥血,依旧毫无进展。目前的进展,是发案两个多月来,貌似最接近真相的。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希望这个进展不是海市蜃楼。
经过昨天一夜的侦查,不知道专案组已经掌握了什么情况,这是促使我和林涛第一时间赶赴专案组的原因。
专案组里烟雾缭绕,每个人都面带倦色,显然是一夜未眠。我和林涛走进专案组,顿时觉得自己昨晚的睡眠简直是一种罪过。心怀愧疚的我们坐到了位置上。
专案组的大方桌中央,摆着一把铁路检修锤。显然,专案组专门着人弄来一把样锤,进行比对。
我把检修锤拿到手里,抚摸着各个特征点,心里更加确信,这就是作案数起,致三死一伤的作案工具。
“经过一晚上的筛查,目前有三个人最为可疑。”赵局长指了指电脑前的侦查员,示意他开始播放录像。
“这是一号嫌疑人,这个人叫林超,33岁,已婚,有一女。好赌,平时行踪诡异,神出鬼没。他的同事都反映,从技校毕业分配到铁路段之后,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因为这个人实在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赵局长一边指着大屏幕上的监控,一边说,“那个穿羽绒服的就是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都贼头贼脑的。”
“不是他。”我说。
赵局长见我一口排除,有些意外,看了我半天,没说出话。而此时,侦查员已经开始在播放第二个视频文件。
“这是二号嫌疑人,总体来说还比较正常。”赵局长说,“这个人29岁,未婚,也没谈女朋友,性格内向,平时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打网络游戏。他原来是龙番工程学院的学生,后来因为作弊,被学校开除。明明可以做一个设计师,最后却成了一名基层工人。经过外围调查,这个人平时与人为善,邻居都挺喜欢他。”
“那他为什么是嫌疑人?”林涛问。
“之所以把他列为嫌疑人,是因为四起案件的案发当天,都恰逢他休息,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时间。”赵局长说。
我盯着屏幕,屏幕里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在来来回回地走。
“下面,就是三号嫌疑人。”赵局长说。
“不用看了!就是他干的!”我阴沉地说道。
我手心攥得全是汗,牙齿咬得都快碎了。我的心中有一团火,此时此刻像是要穿透眼前的屏幕,将那里面的恶魔活活烧死。
“为啥那么肯定?别武断啊!办案不是儿戏。”林涛说,“铁路维修工人就那么小一个圈子,抓错一个,就可能会导致真凶逃跑啊。”
“就是他干的!”我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说说你的理由啊老秦。”林涛说,“之前,你也是这么武断地说老八肯定不是凶手,究竟有什么依据啊?”
“步伐。”我说。
“步伐?”赵局长插话说,“利用步伐来进行个体识别,国际上都还没有认可吧?我们是不是该保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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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得到认可,并不代表不科学。”我说,“比如说测谎技术,也没有得到法庭科学的认可,但是实践运用却是对的多、错的少。”
“我看这个人的步伐很正常啊。”林涛说,“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啊。”
“步伐这个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不知道怎么去叙述自己的判断,“但是我相信我绝对不可能看错。”
我说不出依据,却固执己见,这让整个会场陷入了沉寂。专案组的侦查员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静静地等着赵局长发号施令。
“这样,目标是二号犯罪嫌疑人景呈祥,外围调查加大密度。”赵局长说,“另外派出一组人,想方设法秘密获取他的DNA样本。”
“不用外围调查了,我参加调查组,即刻秘取他的DNA样本。”我感觉自己的胸口膨胀了,几乎无法再等待一天、两天。
赵局长略加思忖,拍板同意了我的意见。
在确定景呈祥离开家以后,我和几个同事悄悄摸上了楼。
一个同事花了五分钟的时间,用技术开锁的办法打开了景呈祥家的大门。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单间公寓,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公寓里的物件摆放得有条不紊。唯一值得让我们注意的,就是那条和老八一模一样的工具袋,整齐地铺放在一个五斗橱上,像被供奉的一尊佛像似的。
工具袋里,也有一把检修锤,被擦得锃亮。显然,想从这上面提取受害人的DNA或者血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们戴上手套,林涛端起相机四处拍照。
市局的韩法医径直去了卫生间,用滤纸在牙刷和毛巾上摩擦,以获取残留在这些物品上的上皮脱落细胞。
而我则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四处观察。最终,我停在一个红木衣柜前,猛然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整齐地挂着一些衣服,但唯一能吸引我的目光的,是一件灰色的呢子风衣。我痴痴地盯着那件风衣,强忍着没有去撕烂它。
林涛注意到了我的异样,走过来往衣柜里看。
“灰色风衣!”林涛压低了声音惊呼道,“和监控里的一样!他果然就是凶手!”
“确定不是撞衫吗?”韩法医低声说道,“可是为什么凶手每次行凶,都要穿一样的衣服呢?”
“强迫症。”我回过神来,关上了柜门,指着公寓里整齐摆放的诸多物件,说,“你们看,连书籍都要整齐地放成一条线,鼠标要放在鼠标垫子上面的鼠标图案中央,毛巾挂得没有丝毫缝隙,这人有典型的强迫症。所以,他每次出去作案,都要穿这件灰色风衣。”
“那就是说,他今天出门不是为了作案。”林涛舒了一口气说。
韩法医听我这么一说,赶紧走到毛巾架旁,检查自己的动作有没有弄乱那几条挂得严丝合缝的毛巾。
“就是他干的。”我捏着拳头说。
“我这就请示部署抓人。”侦查员说,“DNA也会抓紧时间去做。”
DNA实验室早已准备就绪,我们的检材一到位,马上开始了检验工作。而另一边的侦查组,则派了重兵对景呈祥进行盯防,防止他逃脱我们的监视网。
四个小时的检测时间,简直就是“度秒如年”。赵局长、我、林涛和几个侦查员守在DNA实验室的门口,焦急难耐。即便是夜幕降临,即便是饥肠辘辘,也没有人愿意离开,也没有人愿意放弃第一时间知道结果的机会。
终于,DNA室的检测人员推门走了出来。所有人蜂拥而上,看着她的脸色。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和古文昌被杀案中,遮挡摄像头的那条毛巾上的DNA一致?”赵局长不放心,追问了一遍。
她仍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起来。
这么久以来,压在我们这些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被搬掉了。
吃一顿牛肉面的工夫,我们重新回到专案组,景呈祥已经被抓来了。
我和林涛旁听了审讯,可是这个景呈祥除了开口要水喝,居然没有再说过其他的话。
无论审讯人员怎么绞尽脑汁、威逼利诱,直到深夜,都没能让他说出其他的话。
赵局长走到我们的旁边,拍了拍我和林涛的肩膀,说:“证据确凿,谅他也没本事逃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我相信明天早晨你们就可以听到另一个犯罪分子被抓获的好消息。”
赵局长的语气里充满了豪情壮志。
我点点头,说:“赵局长昨晚就没休息了,也要早点儿休息。我们明天早上等着好消息!”
这一觉睡得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踏实,我满心激动、满心期待,脑海里幻想着另一名凶手也被抓获的情形,幻想着两名凶手伏法的情形,幻想着宝嫂苏醒,和大宝重续婚礼的情形。不足三小时的睡眠,被各种美梦充斥着。
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天一早传来的,不仅不是好消息,而且是大大的坏消息。
景呈祥在被拘留12个小时后,疑罪从无,被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