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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将至,瑟瑟寒冬即将离去。每年最寒冷的时节,省厅刑警部门会有一项很重的任务,就是命案督导。为了实现命案必破的目标,省厅会在春节前夕组织侦查、技术人员分组到全省各地进行命案督导,对一些未破的命案做进一步的推进,尽量减少积压的未破命案的数量。
我省的命案侦破成绩每年都在全国前列,未破的命案很少,所以每年的命案督导都能够做得很细致,因为细致,成绩自然也很好。
工作的第一年,我无法单独处置案件,所以我被算作师父的附属品,同刑警总队总队长一组到秋岭市公安局进行命案督导。经过梳理,发现秋岭市的命案侦破率还不错,全年该市及其三个所辖县一共只有两起命案没有告破,其中一起是明确了犯罪嫌疑人,但犯罪嫌疑人在逃的。也就是说,我们督导的内容只有另外一起命案。
到达秋岭后,我们准备立即开展工作,但是发现几乎没有具体的工作内容。我们抱着一本薄薄的卷宗相互传阅,却获取不了多少信息。
“就这几份询问笔录?”总队长重重地把案卷摔在桌子上,生气地说,“本来是想表扬你们命案侦破的成绩,可你们自己看看你们的案卷,像什么样子?”
秋岭市公安局的分管领导和刑警支队领导低着头,一脸尴尬。
“这个案子真的很难。”支队长觉得很委屈,“位置偏远,调查毫无结论,技术上也没有给我们什么支持。”
“就知道推卸责任,破不了案谁都有责任,单怪技术?你平时重视技术了吗?”支队长越解释,总队长越生气。当然,我看得出师父也很生气。个别地方确实有这样的现象,破了案是侦查部门的功劳,破不了案是技术部门的责任。有一些基层的法医自嘲是尿壶,别人尿急的时候还必须拿来用,用完了扔在床下不管不问。好在省厅的刑警部门领导对技术很重视,我们工作起来才有动力的源泉。
“领导别生气。”分管局长来打圆场,“这个案子除了报案人能说清楚发现死者经过以外,调查一无所获。技术嘛,死因都没有明确,尸源更是无从查起,所以……”
总队长摆摆手,打断局长的话:“此案不破,我们督导组不回去过春节。你们也别过了。”
一听春节都回不了家,我立即觉得十分沮丧。工作第一年,原本想穿着新发的警服回家向女朋友显摆显摆,未曾想要被一起命案给拖累了。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只有在南江市公安局法医中心实习的那一年春节没有回家过年。那一年我奉命在法医中心值班,原本以为可以过一个清闲的除夕夜,没想到晚上11点接到电话,说是秦淮河上一家人雇了一条船过年,结果船上的灯笼失火,烧了整条船,一家人大多在第一时间逃离了船只,只有一个老人被烧死后掉落河中。印象中那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正坐着一艘小破船,在秦淮河上捞那个被烧死的老人的尸体。
这次听到总队长淡定的话语,我算是见识了,看来警察的工作性质还真不是吹的,总队长说出春节不回家这样的话也那么平静,看来是司空见惯了。
分管局长尴尬地说:“那,我们请本案的侦查员先向领导汇报一下此案的前期调查情况?”
“不用了。”看来总队长被秋岭市刑警支队制作的这份极其不规范的案件卷宗气得够呛,他伸手指了指师父,说:“你牵头,小秦和小潘参加,我们自己人去调查。需要用车用人用设备的话,你们局全力配合就是了。”
这话说得很重,让当地公安局下不了台。但是师父一听,觉得很解气,立即开始低头收拾本子和笔,准备出发了。总队长的意思很明显,他是想证明技术也可以充分主导一起命案的侦破。小潘人称潘哥,是厅刑警总队的重案科侦查员,也是一名集帅气和睿智于一身的年轻干将,总队长这样的安排是给我们补足了侦查警力。
现场在秋岭市所辖的秋岭县,这是一个山区的小县,除了县城还算是一块平地,周围的村庄基本都坐落在山里,村民们以种茶为生。秋岭县和秋岭市市区相隔30公里,我们乘坐一辆越野车,在盘山道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现场所在的秋景村。进了小村,发现周围崇山峻岭,蔚为壮观。
报案人是一位70多岁的老大爷,虽然案发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但是当我们说清来意、问及本案的情况时,他还是表现出一脸的惊恐。惊恐归惊恐,山里的百姓非常朴实,老大爷放下手中的活,把我们请进了屋,端了凳子开始给我们讲起了故事。
老大爷的茶园和他家之间隔着一块坟地,坟地里坐落着20多个坟头。老大爷说自己对坟头的数量非常清楚,因为自己家离坟地很近,小村落也就100多号人,谁都认识谁,所以坟地里每添一座新坟,他都会在坟前烧上几张纸,磕几个头,也算是尽尽心意、聊表哀思。
老大爷的儿孙都在外地打工,虽然他已经70多岁了,但是由于生活所迫,还是独自肩负起家里几亩茶园的种植。一个多月前,老大爷因为疲劳加之偶感风寒,生病卧床几天。一天早晨,因为前夜刮大风下大雪,大爷不放心辛勤栽种的茶树,就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想去自己的茶园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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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经那一片坟地的时候,他习惯性地用眷顾的眼神看了一眼在这里长眠的乡亲,没想到却发现在坟地的一角,莫名地多出一座新坟。这座新的小土坟和其他坟头一样,被白雪掩盖,但是比其他的坟头小得多,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不能发现这是一座新坟。但是老大爷对坟地太熟悉了,他一眼就发现了这座样式独特的诡异的小新坟。
老大爷心里开始打鼓了,自己卧床这几天,也没有听见谁家死了人啊,外村人不可能翻山越岭地把死者运到他们村,埋在这里。老大爷带着疑惑干了一天活,想想还是放心不下,下午回到村里就挨家打听怎么回事,结果居然都一问三不知,没有人知道谁家死了人,更没有人知道谁在他们村的坟地堆出了这么一座诡异的小土坟。
老大爷晚上回到家里越想越害怕,总不可能是死人自己埋了自己。他一夜失眠,早晨起来还是打通了报警电话。派出所民警很快就到达现场,和老大爷一起来到那片坟地。到了坟地的时候,老大爷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发现的那座新坟居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派出所民警知道老大爷并没有报假警,因为在老大爷指认的那块地方,仿佛还能看到那座坟的轮廓,堆坟的泥土散落在周围,坟里并没有尸体。
派出所民警在这座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小土坟里什么也没有找到,除了一只黄色的女式布鞋。
“空坟不可能有鞋子啊?难道是有人挖坟?”老大爷的描述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谁会埋了人,又挖出来?”
“荒山野岭的,你怎么能确定不是野兽把尸体拖出去的?”师父看我打断了老大爷的话,瞪了我一眼。我转头看了看那深深的山林,想着野兽拖拽尸体的情景,感觉脖子后面阴风阵阵。
老大爷用敬佩的眼神看了看师父,说:“您说对了,后来左思右想,我估计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案发的当天,派出所民警和老大爷一起,仔仔细细地查看了那座消失的新坟的痕迹,原来这座坟下并没有挖出一座墓室,而是简单地用周围的黄土直接在地面上堆出了一个小土堆。如果不是小土堆里遗留下了一只本不该出现的黄色女式布鞋,那么在这里出现一座坟堆就根本不足为奇了,很多胆大的孩子会在坟地里玩这些整蛊游戏。但是,这只让人摸不到头脑的鞋子,却让整个事件变得有些诡异恐怖。
虽然诡异恐怖,但民警终究不能根据一只鞋子就得出什么结论或者立案侦查。民警们简单地巡视了小土坟周边的情况,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于是填写了处警登记表,简单地照了几张现场照片,就收队撤离。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过得很平静,雪停了,连续几天大晴天,天气也变暖了。一周之后,村里的两个年轻人拿着自制的弩,准备去山里打一些野味卖了补贴家用。当他们走到离坟地一里以外的一片树林时,隐约闻见了一股异味,像垃圾场里腐败的味道。循着臭味,他俩走到了一条旱沟旁,旱沟里灌木丛生,遮住了沟底。但是沟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不会是大白天捡到金子吧?”其中一个胆大的年轻人跳下旱沟,探查究竟。他拨开灌木,定睛一看,却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闪闪发亮的物件真的是一只做工精细的银手镯。
银手镯不足为奇,只是这只银手镯戴在一截泛着黑绿色、散发着恶臭的手腕上。
2
接到报警后,派出所民警和刑警队民警先后赶赴现场。
这两个年轻人没有看错,这确实是一具尸体,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灌木丛掩盖住了大部分的尸体,只能看到一只已经高度腐败的手。派出所民警壮着胆子,拉住这只手用力一拽,半具尸体就呈现了出来。
“半具尸体?”我好奇地问老大爷,“是碎尸?”
“尸体我没有看见,也不敢看,只是听派出所民警说尸体不全,后来还拉来了警犬搜索,不过什么都没有搜索到。”老大爷说。
“不着急,我们明天去检验一下就知道了。”师父说,“天色不早了,不如……老大爷带我们去现场看看行吗?”
听到师父这样说,老大爷面露难色:“本来天黑就忌讳去墓地,现在冤死了个人,我……我真的不敢去啊。”
“时间已经这么久了,现场估计也不可能发现什么。”师父笑着说,“我们就是去看看现场方位,有个大体的印象,具体的内容还是要看当时现场勘查的照片。所以,我们这次去现场很快的,保证在天黑之前回来,而且这么多人一起,没事的。”
老大爷很热心,听我们这么一说,就没再坚持,带领着我们一行人向深山走去。天色渐晚,走在山路上,依稀都能听见狼的嗥叫。
走了20多分钟山路,我们就到了老大爷发现新坟的那块坟地。坟地静悄悄的,阴森的墓碑在夕阳的照射下一闪一闪。老大爷指着其中一座坟墓的旁边说:“当时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坟堆。”老大爷又抬手指了指远处,接着说,“看见那处树林了吗?尸体就在那边。”
“尸体的位置我知道。”陪同我们一起进村的派出所民警显然看出了老大爷不敢再到发现尸体的现场去,于是主动请缨,“我带你们去。”
又走了一里地,我们到了发现尸体的现场,简单地看了看尸体所在的旱沟以后,我们绕着旱沟走了一圈,可惜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在回去的车上,师父问刑警队员:“尸体没有穿衣服吗?”
“应该穿了,但是后来分析是被野兽撕扯,衣服都破烂不堪了。”派出所民警说,“好像没有什么价值。”
“价值是人找出来的,不是摆在那里让你发现的。”师父说,“今晚的任务,就是研究死者的衣着。”
晚饭后,我们来到县公安局的技术物证室。县局的技术人员显然对死者的衣着也下了大工夫。他们拿出两个塑料袋,里面都装着衣着的碎片。尸体的身上是不可能附着那么多衣物碎片的,这些碎片都是技术人员沿着坟地到尸体附近的地上一片一片找出来的。
我和师父又开始了拼图游戏。我们蹲在地上把衣服的碎片尽可能地拼接在一起,很快,死者的衣着就初现端倪了。
死者的衣物中,以下肢部、胸腹部碎裂得最厉害,这两个部位的衣服有很多碎片没有找到,自然也就无法完整地拼接上。只有两个上肢和背部的衣物很完整,并没有被撕碎。根据我们拼接的结果,基本可以断定,死者死的时候,下身穿着黑色蕾丝边内裤、蓝色棉毛裤、黑色布外裤,上身穿着黄色文胸、蓝色棉毛衫、绿色黑花薄线衫,脚上穿着白色线袜,还有一双样式很时髦的黄色布鞋。
“你们认为这些衣服对本案的侦破没有价值?”物证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师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技术员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觉得很有价值。”师父一边仔细地看着每件衣服,一边说道,“第一,从衣着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年轻女性。”
“这个我们已经从耻骨联合上推断出来了,是个27岁左右的女性。”李法医对师父的这个所谓推断很失望,忍不住打断了师父的话。
师父对李法医的打断并没有理睬,接着说:“第二,看看这里。”
我们探头过去看,发现师父将两个小碎片拼接在了一起,显示出“OLAER”的商标。“这个标签和文胸上的断裂口可以相连,也就是说,这是文胸的牌子。下一步,你们去查一查这个牌子的文胸主要在哪些地方销售。”
这是寻找尸源的一个方法,就是确定其消费范围从而锁定死者的基本居住地。一旁的侦查员点了点头。
“第三,死者应该是住在农村。虽然穿着显得比较时髦,但是把衣服放在一起根本不搭。”
我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40岁的老男人,居然对时尚还有着深刻的理解,还知道衣服搭不搭。
师父接着说:“关键是死者的衣物都是杂牌子,质量很差,她的经济条件并不是很好。更为引人注目的是,死者穿的是布鞋,这和她的年龄不太相配。但如果她是住在山区农村,穿布鞋就正常了,因为要走山路,其他材质的鞋子自然没有布鞋实用。”
“第四,”师父说,“凶手事先藏尸了。”
“藏尸?”这个推断让我们觉得有一些意外。
“是的。开始听说尸体高度腐败,我就十分奇怪。现在山里的温度最低可以达到零下十几度,坟堆是12月10日发现的,尸体是12月18日发现的。短短8天,在这种温度下,不可能出现高度腐败的现象。”师父说,“所以死者应该是在死后一个半月左右才被移尸,凶手准备埋掉她,却被野兽从简单掩埋的坟堆里拖了出来。”
“死后一个半月?死亡时间可以根据腐败程度推断得这么准吗?”我提出了质疑。
“根据她的衣着状态,我就更加肯定凶手有藏尸的过程。”师父说,“这样的衣着,在这么冷的冬天,根本没法生活。山里是10月底入冬,所以这样的衣着应该是10月份的,这样算来,她的死离发现应该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凶手把尸体放在自己家里?”我惊讶地说,“太变态了吧?”
“应该不是家里。”师父说,“山里之所以冷是因为风大,室内即使没有取暖设施,温度也会比室外高很多。如果在室内,这么久的时间,尸体会腐败得更厉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把尸体藏在室外,比如自己家院内。因为时间长了,尸体腐败了,臭味渐渐浓重,凶手知道在自己家里藏不住了,才会拖出去掩埋。”
“可是,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什么作用吗?”我想了想,不管凶手藏没藏尸体,都无助于刻画犯罪嫌疑人。
“藏尸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没有作用,得结合明天的验尸结果综合起来看。”师父说,“死因很重要,知道死因后再结合藏尸的过程,可能会对案件有帮助。”
“死因结合藏尸的过程?那怎么推断?”我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拿起死者的绿色线衫,仔细地看着。这件绿色的线衫前面已经被完全撕碎了,基本上没有找到什么碎片,断面的边缘浸染着血污。但是线衫的后背部十分完整,使这件线衫看起来更像一件从前面系纽扣的开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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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指了指后背部的一处破口,说:“我现在说第五。第五,这个破口,你们怎么看?”
我凑过头去看了看,说:“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价值吧,半件衣服都被撕碎了,后背有个破口能说明什么?”
师父摇了摇头:“第一,衣服撕碎的边缘都有血污,应该是尸体被野兽啃了,血液流出来浸染的,但是后背这个破口没有,而且位置很独立,应该不是野兽撕碎的。第二,仔细看一看这个破口的边缘。”
师父递给我他的放大镜。我用放大镜仔细地看破口,说:“断口毛糙,而且,哈,是铁锈!”原来这个破口的周围黏附着铁锈。
“是的,一个新鲜的破口,而且周边黏附着铁锈,这个破口应该是被钉子之类的东西挂破的,而且刮出这个破口的时间不算很久。”
“有什么价值呢?”我问。
“现在没什么价值。但是得记住这个问题,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师父看完衣着后居然得出这五个推断,虽然没有办法把这五个推断联系在一起,也没能做出更有价值的推断,但是这坚定了我们尽快破案、回家过年的信心。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我们乘车前往秋岭县殡仪馆,开始对本案的死者尸体进行检验。
尸体已经于昨天晚上拖出冰柜解冻了,秋岭县殡仪馆内有标准化法医学尸体解剖室,解剖室内有先进的排风装置和新风空调,解冻、除臭的效果很好。但是当李法医掏出钥匙打开解剖室的大门时,我们还是被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半死。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抬眼朝解剖台上望去。
解剖台上停放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在门口几乎无法辨认。师父带着我走近解剖台,才看了个清楚。
这一看,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3
其实仅是一副骷髅或者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我都不觉得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这种一半骷髅一半腐败的尸体。整具尸体惨不忍睹。
附着在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下了,剩下的是一具赤裸的、半骨半肉的躯体。尸体的下半身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怖,大腿的一部分肌肉还附着在腿骨上,格外刺眼。尸体的头颅也已经白骨化,黑洞洞的眼眶里还可以看到残留的已经干瘪的眼球,上下牙列因为没有肌肉组织的固定,无力地张开着,像是在为这个已经陨灭了的生命而呐喊。
颅骨的顶部有一个很大的缺口,显得整个头颅少了三分之一。缺口的周围散布着放射状的骨折线,从缺口处可以窥见死者的颅内脑组织已经完全没有了,缺口周围黏附着被撕裂的硬脑膜碎片。
尸体的上肢软组织还保存完好,但是腐败膨胀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黝黑发绿,腐败了的静脉网清晰地印在手臂内侧的皮肤上,像一张粗大的黑绿色的蜘蛛网。尸体背部的软组织依旧保存完好,但是整个胸腹腔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看似野兽撕咬形成的死后损伤,在胸腹壁两侧清晰可见。尸体已经被解剖过,胸骨已经被取下,像盖子一样盖住了尸体的整个胸腔。右侧胸部软组织还剩下半个乳房,血糊糊地耷拉在胸腔上。腹腔的内脏缺少腹壁软组织和大网膜的保护,乱七八糟地摊在尸体腹腔里,还有一部分肠管挂在尸体的体外。
“原始现场,腹腔脏器就是这样的?”师父问道。
“是的。”李法医说道,“现场很恶心,尸体被我们从灌木丛拖出来的时候,尸体被翻过来背朝上了,整个腹腔里的脏器,尤其是肠管就像从碗里倒出来一样,都在外面,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脏器都放回腹腔,然后把整尸装袋拉回来的。”
“你们解剖了吗?”
“都不需要解剖了。”李法医说,“除了开了胸以外,腹腔没必要解剖,脏器都拖在那里。颅部我们看了看,应该是被野兽咬碎了脑袋,脑组织都没了,也没有开颅的必要了。”
“背部呢?”师父说,“也就背部软组织没有被破坏了。”
“背部?”李法医摇了摇头,“这个,我们常规解剖术式里没有背部解剖。再说了,背部也看不出来什么。”
“你怎么知道看不出来?”师父说,“常规术式确实不开背部,但是这个尸体没有什么可检验的了,为什么不做个背部解剖?说不定有发现呢?”
李法医没说话,但是看得出他很不服气。
“我们先看背部。”师父说完,一边用塑料布裹住已经没有软组织的腹腔,防止腹腔脏器再次被拖拉出来。然后我们合力把尸体翻了个个儿,让它呈俯卧位。
后背因为高度腐败加上经受冷冻和化冻,显得湿漉漉的,腐败气泡随处可见。我们小心地切开背部皮肤,分离了斜方肌和背阔肌,突然发现尸体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有一道很明显的红杠。
师父仔细地看了看背部深层肌肉呈现出的这种出血变现,转头对背后的李法医说:“你不是肯定不会有发现吗?”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深层肌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背后有衬垫,前方有压力,挤压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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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也说明不了问题吧?”李法医说。
“你们仔细看,这道出血痕迹非常直,没有弯曲,没有颜色区别,说明衬垫物没有突起。”师父说,“这样的痕迹说明死者是背靠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挤压而形成的。”
“强奸?”李法医说。
“为什么非得是强奸?”师父皱了皱眉头,说,“死者衣着完整,没有强奸的迹象和依据。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压吗?”
“可是死者没有窒息征象啊?”李法医说。
“没有窒息征象说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没有被掐。”师父在纠正李法医犯的逻辑错误。
李法医耸了耸肩,说:“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
“有规则棱边的物件,比如柜子、床、桌子。”师父接着说,“这都是室内才有的东西。如果在深山老林里,有的只是不规则的石头。说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内,而不是室外的尾随抢劫什么的。”
我觉得师父的这个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内被人侵害,说明死者和凶手有着某种关系。但是李法医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分析不感兴趣。
背部解剖完,我们把尸体又翻转过来,用纱布擦掉尸体上黏附的血液。
“死因没搞清楚?”师父一边说,一边用纱布擦掉颅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没有,脏器都没有损伤,能看到的软组织也没有损伤。舌骨没有骨折,窒息征象也不明显。所以,我们没法推断死因。”李法医说,“不过,这个死因搞不清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样条件的尸体,查不出死因也正常。”
师父皱紧了眉头,显然他对李法医的狡辩很反感。他擦了一会儿骨膜,说:“为什么不能是颅脑损伤致死呢?”
“头皮一点儿也不剩了,脑组织也没了,硬脑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们也看了,没有附着凝血块,我们没说一定不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也没有依据判断一定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说。
“为什么没依据?”师父指着死者颅骨缺口处的骨折线说,“颅骨有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不能导致死亡吗?”
“这个骨折线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李法医说,“我们认为是野兽咬开了她的颅骨。”
“有的野兽是可能咬开坚硬的人颅骨。”师父说,“但是,这个缺口中心点是在顶部。也就是说着力点在头顶部,头顶部的对应部位是颈子,你说,野兽怎么咬?通常看见的被咬裂的颅骨,野兽的上牙列在颅骨的一侧,如额部、枕部、颞部,下牙列在对应的另一侧,这样才可以上下用力。但是如果一侧牙列在顶部,另一侧牙列该放在什么位置呢?该怎么用力呢?”
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复杂,不容易表达清楚,所以师父用左手拳头当颅骨,右手当成野兽的嘴,比画着。
看着李法医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没听懂。
师父接着指着颅骨缺口周围放射状的骨折线说:“另外,这一部分颅骨缺损,应该是粉碎性骨折以后头皮缺失,导致骨片掉落遗失。这里的粉碎性骨折形态是放射性骨折。如果是上下用力地咬裂,怎么会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见于钝物的直接打击,力向周围传导,才会造成放射性骨折。”
这个理论李法医听懂了,表情显得很尴尬。听师父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推断头部的骨折是被野兽咬裂的理论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