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连载日记
7月10日清晨5点左右,就在我要翻身准备换个姿势继续睡的时候,排长那坚硬的皮靴将我从梦里踢回了现实。当后方我们的重炮群对苏联佬展开炮击之前,我无精打采地蹲坐在淌满鼻涕般积水的弹坑里,一边费力地咀嚼着花岗岩般坚硬的压缩饼干,一边专心致志地幻想着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刷牙、洗个热水澡、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然后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好好地睡一觉。
“弟兄们,检查武器!准备战斗了!”
“等一下只要是长着灰蓝色眼珠子的,统统给老子宰了!”
和我们一样蓬头垢面、浑身脏兮兮的军官们一个个腰弓得像龙虾,不厌其烦地在战壕里来回走动着并扯着嘶哑的嗓子吼着,他们和普通士兵的主要区别就是手中的“33”式军官配发手枪。因为苏军的狙击手在城市的废墟间无处不在,为了避免被冷枪击中,很多军官都戴起了士兵的钢盔并脱掉了配发给军官的防水皮夹克,但少数军官为了鼓舞士气,仍然坚持地穿着军官军服,比如我们的副旅长尚中校。
滚雷般巨大而连绵的炮弹爆炸声夹杂着海啸般的气浪,铺天盖地地从战壕的上方飓风般横扫而过,尘土不断地被簌簌震落,乱舞四飞的石块敲击得壕沟里士兵们的钢盔叮叮当当作响,数不尽的炮弹和拖曳着火红色尾巴的火箭弹雨点般地一波波从后方我军重炮团中发射向城内苏军盘踞的地区,将这个城市反复地、仔细地、耐心地从废墟状态炸成更加废墟的废墟。据说那些“天火”火箭炮里装的都是钢珠,发射后在离地一人高的地方爆炸,威力惊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军工专家设计出来的。刺鼻的硫磺味和酱黑色的硝烟犹如粘稠的墨汁般弥漫缭绕着。我们第五十旅正蜷缩在城西的苏联大学生广场边的战壕里,整装待发,准备投入接下来的巷战厮杀中,每个人的脸上被汗水和硝烟混杂得乌黑一片,汗水如浆糊般将破烂的迷彩野战服牢牢地黏在身上,彷佛已经和僵硬的皮肤融为一体了,极不舒服。弟兄们有的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压缩饼干补充体力,有的在抱着枪支一脸无所谓地闭目养神,对充斥耳边的战争喧嚣充耳不闻,有的在一遍又一遍地给突击步枪装填着子弹,大多的士兵还是在无聊抽着烟。苏军狙击手的猖獗活动,使得在夜间抽烟变成了一种自寻死路的行为,我们也只能在开战前的间隙享受着烟草燃烧的味道。
炮击仍然在继续,我百无聊赖地抬头仰望着布满弹痕尾迹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和同样阴沉沉的硝烟将这座叫新西伯利亚的城市笼罩得密不透风,灰暗的天际间一点阳光也没有,只有我们的轰炸机在呼啸着不断投弹。近处,大批被击毙的苏军尸体横七竖八地堆积着,步枪、冲锋枪、子弹壳洒得遍地都是,被摧毁了的汽车、坦克在已经化为瓦砾的广场上熊熊燃烧着;远处,一座座残缺不全的建筑正在浓烟和灰尘中疯狂地倒塌着,浓烟、火光、巨响,将整个城市破坏得面目全非,鱼鳞般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弹坑遍布视野。我收回目光,注意力被旁边的老洪给吸引了。老洪全名洪桢晓,这个当兵三年才混到上等兵军衔的上等兵此时正专心致志地在面前竖着一排谁知道他从什么地方弄来的88mm火炮的炮弹壳。那些亮晶晶的炮弹壳上歪七扭八地用木炭写着“如来佛祖”、“玉皇大帝”、“观音菩萨”等神仙名字,以及德国佬所信奉的“上帝”,各路神仙们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倒插着三个已经被他抽得差不多的香烟。这家伙一脸郑重其事,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我旁边的赵凯惊讶地问道。
“拜神求佛呀。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洪一脸虔诚地祷告着,他显得很热心地道,“你们也一起拜拜。”
“这么多神仙?你就用三个烟屁股供奉着?”我瞪着他。
“老子的烟自己还不够抽呢,心诚则灵嘛,心意到就行了,对吧?再说了,这么多的神仙也保险呀,总应该有一个显灵吧?”老洪振振有词。
班长李玛下士嘴上叼着根烟,像个菜叶上的青虫般蠕动着爬过来,身上厚重的“防弹衣”使他的动作犹如熊猫般笨重而艰巨。班长李玛费力地脱着他那恶臭扑鼻的牛皮军靴,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袜子围在他的脖子上。长时间蹲在潮湿的战壕里,大部分士兵都会得战壕足、脚气病或足部溃烂长了皮肤癣等疾病,保持袜子干燥是最好的预防办法,而保持袜子干燥最好的办法则是围在脖子上用体温捂干。“你就拉倒吧…”班长李玛使劲拧着不断渗出水的袜子,“在越南西贡,我亲眼看见你丫的拧断了一个十来岁小孩子的脖子。咔嚓一声,像折断甘蔗般,干净利索。瞎了眼的大罗神仙才会保佑你这个残杀小孩子的刽子手。”
“就是!就是!”围过来的上等兵柴蓬笑道,“你还不如拜拜阎王爷呢,让他晚点勾你去阴曹地府。就是被勾去了,也好歹让阎王爷让你下辈子投个人胎。”
“闭嘴,裁缝。”老洪撇撇嘴,他认真地道:“班长,话是不能这样说。那小鬼要不是用一把水果刀袭击我,我也不可能对他下手对不对?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我就要进故宫当太监了。那兔崽子…”他话没有说完,“嗖!嗖!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炮击的天际间,一颗颗赤红色的信号弹突然此起彼伏地腾空而起。我们顿时精神一震,浑身肌肉立刻都绷紧,刚才的嬉笑怒骂一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的紧张和兴奋。一面面千疮百孔的战斧军旗伴随着营长、连长、排长们的呐喊声一起冲天而起:“弟兄们!冲锋!”
“宰毛子的时候来啦!”蜿蜒曲折的战壕和星罗棋布的弹坑里的士兵一起热血沸腾地呼喊着,装甲车和步兵战车喷着青烟开始轰隆隆地滚滚向前,潮水般的东北军士兵端着刺刀漫山遍野地冲锋着。
“干活了!”班长李玛“啐”地吐掉烟头,但立刻又捡起来插在了“玉皇大帝”的面前,他顺手干净利索地将手中的“波波沙”冲锋枪拉上机栓、子弹上膛。抱着AK突击步枪的赵凯、扛着“铁拳”火箭筒的老洪、浑身挂满手榴弹且手持MP-40冲锋枪的裁缝——柴蓬的外号,以及我和另外三个士兵,组成我们的这个步兵班。我们交相掩护着,随着蜂拥的兵群一起跃出了战壕。
掩护我们的迫击炮和步兵炮炸起的烟土飞灰中,迷彩色的弟兄们人流四散涌动。整个第五十装甲旅冲过被苏联人挖掘得沟壑遍横的大街以及蜘蛛网般密布的蛇腹铁丝网,扑向了城市西北部的工业区。
已经看不出原本面目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肮脏的积水、废墟、垃圾堆、尸体,以及遍地金灿灿的子弹壳和我们空军投下的传单,散落的武器基本上都在夜里被苏联人拣了去。爆炸开始不断从冲在前面弟兄们的脚下响起,踩响地雷的弟兄以各种姿势飞舞着跃上了天,血淋淋的大腿在空中和他们的身躯分离开,然后在惨叫声中一起落地。我们面前的整条街被苏联人挖得像种水稻的农田般,一辆又一辆我们的坦克和装甲车陷入了反坦克堑壕里喘着粗气,叽里咕噜的俄语间,我看见了一个个灰蓝色的眼睛,大批的苏军高举着燃烧瓶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干你妹!”班长李玛大叫着,我们拼命地开火扫射苏军。沿途的地道堑壕间还有大量的苏联妇女和苏联孩子,她们帮助苏军士兵抬担架和运送弹药,我们毫不留情地对她们开火,妇女的尖叫声显得格外刺耳。枪林弹雨间,胳膊上缠着红十字的医务兵玩命地上前拖着半死不活的伤兵们,一直拖进后面的装甲医疗车里。硝烟弥漫的残垣断壁间,大量苏军灰黄色的人影在翻滚跳跃着,莫辛纳甘步枪的子弹在我们中间呼啸着,苏军82mm口径的PM37迫击炮和45mm的战防炮也开始轰击向我们,迫击炮弹几乎是贴着头皮飞舞,被炸飞到墙上的士兵立刻瞬间从一个活人变成了一堆碎肉;未倒塌的建筑、被炸塌的暗堡,甚至路边的土堆里都在喷吐着火舌,不断地有士兵中弹倒地。我气喘吁吁地蹲在一个消防栓旁,身边的一个列兵在像孩子般地哭嚎着,一颗打到墙壁上的9mm机枪子弹反弹回来,几乎是横着撕开了他的肚皮,他的肠子流了出来。我倒吸一口冷气后像捡红色的橡皮管般地给他捡起来再塞了回去,“要吗啡吗?”我一边掏着身上的急救包一边扯直嗓子大吼。他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记住,保持清醒!一旦睡过去,你就再也醒不来了!别咬舌头!”我继续大声喊着给他注射吗啡,周围的枪炮声和爆炸声实在是太大了,震耳欲聋。几分钟后,两个医务兵匍匐过来拖走了他。我来不及开枪,紧接着,我又从路边一堆冒着青烟的土堆里拔萝卜般又拉又扭地拽出了我们的一个伤兵,他浑身在痉挛着,两条腿已经不翼而飞,血如泉涌。
“不要贴着墙走!”营长张智芃少校在我十米外的地方像个澳洲袋鼠般地蹦蹦跳跳地左右开弓,左手是一支MP,右手是一支从地上捡起的苏制PPSh,屁股上还挂满了弹匣和手榴弹,他在嘶声力竭地大吼:“小心跳弹!笨蛋!”
苏军的DT机枪以及他们同样制式装备的“马克沁”机枪的叫声撕裂耳膜般地尖利,黄色的弹道呼啸着组成了一张张火力网。苏军的重武器几乎为零,但是他们拥有大量的轻武器,都是从鄂毕河运来的。苏军从各个方向喷涌来的交叉火力则十分猛烈,能把墙壁上的砖块给剥掉一层,被打裂了的碎屑如雪花般地飞舞,那些四面八方乱飞的跳弹依旧具有极大的杀伤力,甚至比直射的子弹更加具有威胁,街道两边的墙壁被打得火星四溅,靠墙行走着的士兵接连不断地被跳弹击中致命的肋部。“这些老毛子难不成土遁?居然还有这么多没有被炮弹炸死!”班长李玛嚷嚷着,一边一顿扫射将从路边建筑里钻出来的三个苏军全部撂倒。老洪随之“嗖”地补了一颗“铁拳”火箭弹,将那三具尸体炸成了遍地燃烧的肉块,焦臭味立刻冲鼻而来。
“老洪,你真他娘的浪费!”赵凯大喊着,他嘴里的口香糖和他的喉结一起在跳动着,我们都在汗流浃背地扫射或疯狂地扔着手榴弹。大批的苏军士兵从暗堡里、建筑里、废墟间、反坦克堑壕内,甚至像蔓延的粪水般从下水道里源源不断地钻出来,天晓得他们是怎么躲过刚才那么猛烈的炮击和轰炸的。街道十字路口,我们营冲过去的一排士兵突然间肢体乱飞、人头乱滚,苏军Sd.Kfz.221型加强28mm的重型反坦克速射机炮的尖啸声犹如苗族巫婆的奸笑声般陡然传来,那种速射机炮射出的弹丸和一根根“工农”香烟差不多大,打中身体直接撕开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击中脑袋则直接变成无头尸体。一辆我们的“穿山甲”装甲车轰隆隆地开过去,15毫米厚的侧面装甲立刻被对方打得布满破洞,我们被压制住了。
张营长汗如雨下:“给老子干掉那辆装甲车!”
三三两两的士兵开始爬向路边的废墟试图迂回过去,街道边从已经被炸得只剩下孤零零柱子结构的楼房的窗口上不断绽放着一朵朵火星,隐藏在里面没有被炸死的苏军朝着我们大肆射着冷枪。我正气喘吁吁地跑着,身边一个班里的弟兄突然间天灵盖像蘑菇般爆开,花白的脑浆溅了我一脸,我来不及恶心,飞快地翻滚着、躲闪着,动作近乎连滚带爬。大量的苏军狙击手在不同地方放着冷枪,子弹贴着我的头皮、鼻尖飞过,我强烈地感觉到了高速飞行的子弹摩擦空气的热烈和旋转出的涡流。操控“铁拳”火箭筒的射手立刻猛烈轰击那些有苏军枪手隐藏的地方,流弹和火箭弹四处横飞,被炸飞的玻璃碎片“哗啦啦”雪片般地从天而降。班长李玛匍匐在路边的一个路灯下,他竖起大拇指,然后扔过去一枚烟雾弹。我们心领神会,迅速地穿过烟雾冲进旁边的一栋破居民楼里。
这里应该是个百货商店,一个个空荡荡的货架东倒西歪地摆放着。通往二楼的走廊上血迹斑斑、遍地狼藉,三四具苏军士兵的尸体横躺着,有的是被爆炸的震波给冲击内脏致死的,我们的那种208mm巨型榴弹炮就靠这个杀人,而有的则死无全尸,我看见一个苏军的下半身都没有了,肠子流了一地,鬼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喊叫声和扭打声传来,冲上去的裁缝、老洪、赵凯已经和里面的苏军扭打起来,赵凯被从房间里挥出的钢盔给夯倒在地上,但他仍然在死死地保住那个人高马大的苏军准尉的腿,老洪和裁缝抡起枪托和刺刀玩命地又砸又刺。苏军准尉在地上怪叫着,布满血丝的眼中射着绝望而怨毒的光芒。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窗户边,一个苏军枪手死不瞑目地趴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支“西莫诺夫”型自动步枪,他后脑开了花,创伤足有拳头大,应该是被裁缝的达姆弹打得。而那辆装备着Sd.Kfz.221型加强28mm重型反坦克速射机炮的苏军装甲车还在下面继续扫射着,我毫不犹豫地抓过一个手榴弹拉开引线扔了下去,依托在装甲车边疯狂开火的苏军士兵捡起了手榴弹,扔进了我们士兵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