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曾给他慈爱,又对他严厉,再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消逝在他人生中。
他听到那人向军医询问他的病情,而后坐在榻边,抚摸他的脸。
就像儿时每一次生病一样。
等他醒来,问遍军中所有人,却都说没有那人出现过,说他只是病中出现了幻觉。
可他认定没有听错。
所以他回来,刨坟了。
坟中没有尸首。
那一日他对着空坟又哭又笑。
哭完了,笑够了,他就回来府上。
在她卧房前徘徊两日,在暗处看着她轻抚圆腹,眉眼里都是慈爱的温意。
有时孩子大概闹腾得厉害,她会哼着曲儿,手掌轻轻安抚着肚子。
她是闲不住的,常常要在府里闲逛。
她依然最喜木丹,会低头轻嗅花香,闹春的黄莺都安宁了……
他却不敢上前,打破她的清净。
夜里,他在一墙之隔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太医说她肚子如今很大了,翻身艰难,晚上睡不好。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出现在她面前。
……
宴清风不敢告诉她,父亲很可能还活着,这样会使她不安心。
他只能说些别的。
“差点战死了,那一刻挺想你的。”
“还想同你理论理论。”
“我是曾让你入深渊,”宴清风酸涩道,“可数次救你出泥潭的也是我,不是秦时,他为你做过什么,你便信他,却不肯信我。”
卓明月心平气和的道:“孩子不能姓宴吧,你母亲不会同意你娶我,你在天有灵的父亲也不会。”
杀父之仇横在哪里。
尽管他眼下上头,可难保今后不会随时翻旧账,拿这事来侮辱她伤害她。
她还是尽可能的跟他撇清关系为好。
再说了,嫁给他,她充其量是个皇后,他将来会有佳丽三千,会有很多孩子,谁知道太子之位落于谁手。
“况且你要改朝换代,恐怕会遇到许多设想不到的阻力,”卓明月摸着肚子,劝道,“你还是依了段以珩所言,让这孩子以他嗣子的名义称帝吧。”
宴清风沉吟,“孩子也永远不能叫我爹爹了。”
他本不好战,想到此为止。
也不稀罕皇帝这个称谓。
唯一叫他犹豫的,便是这孩子。
他看到别人家的奶娃娃,叫着爹爹,扑进男人的怀里,好生羡慕。
可这个孩子,生来若是皇帝,不仅不能与他相认,将来,或许还是与他为敌的存在。
哪个成年的皇帝,能容忍独断超纲的摄政王?
卓明月晓之以理的劝他:“父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以段氏之姓称帝,有你在暗处鼎力相助,还有诸位段氏番王的支持,从此偃旗息鼓,海晏河清,这不好吗?”
宴清风看着她良久。
最终无奈的笑笑。
“明月,你活得累不累?”
“怎么。”卓明月语气冷淡。
“无论遇到何事,你都想得很多。我常常猜不到,你究竟在想什么。”
宴清风了解她,她在盘算的时候,目光会看向自己的手,浓密如扇的眼睫微微沉浮。
那便是她在盘算利弊。
“不过这一回我大概能猜到,”宴清风说:“做太后比做皇后好,是不是?”
卓明月没吭声。
宴清风笑了一声,“让你如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