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云蔽日,天地无光。
深不见底的陡崖被浓雾缭绕,崖边是一片荒芜,除开盘绕的矮木乱藤,再无任何活物踪迹。
此处,是封印瘴气的废渊所在地,亦是乾元宗不可说的禁地。
自两百年前那一变故后,此地便被布下重重禁制,牢牢封锁起来。
而至于两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时人也大抵说不出个准况。
只是知晓,在那一日,魔印再次被加固,一场或将席卷整个修真界的浩劫被阻止。
只是听闻,乾元宗加固魔印之时,某位受宠的弟子不慎坠入废渊,那一众在修真界声名赫赫的尊者,像是疯了一般,竟欲要下崖去寻那弟子残魂。
结果,自然是寻不到的。
即便是毫无根骨的稚童也知晓,那魔印所在的废渊是顶顶凶险的地方,即便是真仙落下去,也得舍了半条命。
而那小弟子据说不过凡阶修为,在崖下只怕连一息都撑不过。
可即便是这样,宗门也没有轻易放弃那弟子。
连着搜寻了数月,直到确定崖下每一寸角落都没有任何生息后,才怆然含泪,为那弟子立了座衣冠冢,就坐落在那崖边。
此事一经传出,世人皆感慨乾元宗重情重义,不仅心怀天下,及时遏制瘴灾,对门中弟子,也是十足的爱重。
而至于那一日具体发生了什么,魔印又是如何得以封印的,却已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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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死水般沉静的陡崖边突然起了风。
一息,两息,三息。
崖边干枯的藤叶颤啊颤,吹散的薄雾间,隐约显现出个人影来。
那人赤足踏在脏污土地上,一身污浊衣裳几乎成了血色,唯独一头及腰长发莹白若雪,不染尘埃,随风晃动时,似细雪飘扬。
她行走间步履生涩,走上一步,便要顿住一息,像是在摸索适应着什么。
直至走经那一座立于荒芜中的孤冢,她停了脚步。
长长的影子覆盖在孤冢前,她站着,眯着眼,细细去辩那石碑上的字。
“……长宁…墓……”
那石碑经历数百年风霜,鲜有人打理,碑上字迹被瘴气腐蚀得厉害,唯有那“长宁”二字,清晰如初,仿若有人时时擦拭一般。
她蹙着眉,下意识喃喃重复:“长宁……”
“长宁,长宁。”
反复念了几遍,她满意地点头。
“以后,我便叫长宁了。”
此时的她,忘记了很多事,就连一些常识都变得淡薄。
从墓碑上摘取名字,绝不是件吉利的事,可她不知道,只在为拥有了新名字而高兴着。
默念数遍后,长宁举起了手中一直握着的物件。
那是一把长剑,剑刃锋锐,闪动着凛冽寒光。
明光晃晃的剑面上映照出半张脸,眉若飞黛,唇似朱砂,面上沾染的血污丝毫无损于美貌,反倒更添了几分艳色,昳丽不可方物。
“阿辞,我有名字了。”
长宁双手握着剑,语调很慢,眉眼中尽是认真。
而那长剑似是通灵一般,随着她话音落下,在她手中摇晃了一下剑身,以示了解。
见此,长宁眼中漾起很浅的情绪波动,抬起一只手,轻轻在剑面上抚了抚,仿若在抚慰伙伴一般。
她忘记了很多事,却也还记得很少的一些事。
比如,她手上的这柄剑唤作阿辞,是她最重要的存在。
又比如,她是从那黑黢黢的崖底爬上来的,上来前,她和崖底的东西做了交易。
她完成它吩咐的任务,它替她复活阿辞。
这是一桩公平的交易。
甚至,在她毫不犹豫应诺下来后,那东西率先给出了诚意——
自她苏醒过来便在身边的那柄剑,骤然有了活物的灵性。
是阿辞的魂魄寄居在了剑中。
也正是因为有阿辞的陪伴,她才能自重重凶险中坚持下来,九死一生,从那无尽的黑暗中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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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辞。”
风不知什么时候止了,清冷的声线在一片空旷中尤为清晰。
长宁抚着剑,明明是没有表情的脸,此刻却透露出温柔的意味,“你是不是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她是那样高兴,却连弯唇表达笑意都不知。
那剑身又晃了一下,像是点头,又像应和。
此时,若还有旁人在,便会惊异地发现,本就昏暗的天色,此时更是黑沉得可怕。
大片的紫黑色瘴雾在孤坟上空翻涌汇聚,似若什么狰狞恶兽。
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坟前那道瘦削身影吞噬。
可不知什么缘故,那些瘴雾只是垂涎又畏惧地在上空处盘旋,半寸也不敢多靠近。
长宁垂着眸,平静至极,似若对周遭变化浑然未察。
她握着剑,离开了破败的坟冢。
雪白的赤足踏在脏污的土地上,那笼罩在地面的暗色瘴雾被逼得寸寸退让,发出诡异的呜咽声。
长宁的目光掠过周遭景况,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放眼望去,整片树林已然只剩个空架子,紫黑色的枯枝上连半片残叶也无。
隐隐有言谈声自前方传来。
长宁太久没听到过活人的声音,脚步微顿,有一瞬恍惚。
“殿下,要不就在此处动手吧,前边瘴雾更浓了,到时候,怕不好分辨回路……”
此刻响起的男声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