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年的暖冬之后，今年的冬天就特别冷。
像是憋了许久的寒气，三个月还不够它冷的，又把整个春天都占了，于是冬天一样的春天眨眼过去，c城的老百姓又立即迎来了异常酷热的夏天。
连个过渡气温都没有，唐嘉有两套喜欢的春装都没机会穿，就到了穿裙子的季节。
她很适合穿裙子，腰细腿长，不高不矮一米□□的身高，踩上一双坡跟凉鞋，拉长小腿均匀的线条，无论哪个角度看，都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温柔女生。
不过她此刻的姿势可不怎么温柔，双手抱臂冷冷看着窗外的蓝天。
这姿势摆在其他地方最多是有点酷酷的，但作为一个高二的学生，以这种姿势站在班主任办公桌旁边，可就非常叛逆了。
“唐嘉，你看着老师说话。”年近四十的张月秋是语文老师，也是唐嘉的班主任，她侧坐在椅子上面对唐嘉仰着头，右手捏着笔捏得很紧，表情严肃又紧张，好像角色调换了，被训斥的是她一样的。
唐嘉依旧表情冷漠，但还是听话地回头看向班主任，冷冷开口：“我已经都说了，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他先恶心人，我也恶心他，就给他扔了。”
张秋月眉头皱得更深了，终于带着怒火呵斥道：“你和同学有矛盾，你可以来告诉老师，你把他书包扔到河里有什么意义？到时候赔偿的还是你自己，而且你这个行为是要记过的你知道吗？”
唐嘉勾起嘴角恶狠狠地笑：“怎么没用？他记的课堂笔记没了呀，也算是让他长记性了，几本课本能值几个钱？赔就赔咯~”
“那记过呢？”张秋月气得嗓音都有点发抖了，她握着钢笔的拳头用力在办公桌上敲了几下，大声又问了一遍：“记过你也不在乎是吧？那我现在就给你上报学校好吗？”
“可以啊。”唐嘉嘴角的笑意依旧是恶狠狠的，但她的脸是典型乖乖女的清秀五官，配这种表情就显得特别怪异，看得人瘆得慌，“我被记过了，我爸说不定要生气，那等于我一次恶心到两个讨厌的人，牛逼！”
很奇怪，如此恶劣的语言却并没有继续激怒班主任，张秋月脸上的怒火一下子消失了，怜悯居然变得有些怜悯，她仰头注视着唐嘉，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变得平静温柔：“你爸爸怎么你了？你有想不开的事要来告诉老师知道吗？”
唐嘉不屑的一笑：“我想得可开了。”
老师依旧怜悯地看着她：“不到半年成绩从年级前百掉到年级倒数，这就是你想开的方式吗？唐嘉，你是不是再跟你爸爸怄气才故意考不好？”
“我没有，就是想开了，人生苦短嘛，不想学了。”唐嘉笑嘻嘻地回答：“而且我爸也不想供我念大学呀，我要是死命的学，考了个重点大学还要跟他要学费，继续看他脸色四年，我多恶心啊，所以说我就是想开了呀老师，不过拉低您班级平均分了，不好意思了。”
张秋月露出了个很难过的表情，轻声说：“老师没关系，可你的前途是大事，唐嘉，人生并不苦短，意外是偶尔发生的事，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明白吗？老师知道，那件事对你的打击非常大，但是真正能让自己走出来的只有你自己，老师帮不到你什么，但看你这样堕落下去老师真的很心疼你。”
唐嘉没说话，又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
“你看着老师说话。”张秋月又强调。
唐嘉现在变得很叛逆，但她乖巧了十多年，现在的叛逆属于半路出家的叛逆，所以老师一声命令，她又强迫症似的乖乖低头看老师。
张秋月好像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盯着她看了半天，语气商讨地询问：“要不让你爸爸来跟老师谈一谈，你有什么对他不满意又难以启齿的事情，都告诉老师，老师跟他谈好吗？”
唐嘉噗嗤一笑：“笑死，他才没空管我学校里的事呢。”
张秋月没话说了，皱眉盯着这个让她头疼又怜悯的学生，过了会，温和地开口：“你去跟刘宇豪同学诚恳地道个歉，赔偿他丢的几本课本，这事就算过去了。”
“课本我陪，但我不道歉，是他恶心人，要道歉也是他道歉。”唐嘉态度强硬。
“你这样会把事情闹大的唐嘉。”张秋月沉下脸：“万一刘同学的家长来学校讨说法，老师没办法护着你，闹大了学校肯定给你记过。”
“我说了记过就记过。”唐嘉笑嘻嘻的。
“我真的是没法跟你交流了。”张秋月神色挫败：“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老师很心疼你家里的遭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应该好好生活下去，你妈妈在天之灵才能安心不是吗？如果你一直这样子作践自己，那不是让爱你的人难过吗？”
唐嘉垂下视线，低声说了句：“人死如灯灭，没什么在天之灵，也没有人看着我，什么都没有，我不会自欺欺人，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别人怎么想我不管。”
她又抬眼看向班主任，第一次露出诚恳的眼神：“谢谢你张老师，我知道你真的关心我，换了别人摊上我这么个灾星肯定巴不得搞得学校把我开除，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那你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要选择自灭这条路呢？”张秋月难过地注视她：“只要你给老师一个理由，老师就随你便，你想被记过那就记过，老师可以让你知道这条路的后果。”
“张老师……”办公室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生微弱颤抖的嗓音：“能不能别记唐嘉的过？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张秋月惊讶地侧头看向门外，就见语文课代表林芝芝正一手扶着门框站在办公室门口，眼眶红红的。
“进来吧，”张秋月招招手：“究竟怎么回事，你来告诉老师。”
林芝芝小跑走进来，低着头站在了唐嘉身边，蚊子哼一样小声嘀咕：“老师，是刘宇豪先砸我笔袋辱骂我，唐嘉是给我出头的时候跟刘宇豪吵起来的，刘宇豪拧了她胳膊，我们力气没他大，唐嘉一气之下就转身去他座位抢了他书包抱去学校池塘扔掉了，但是是刘宇豪先动手的……”
张秋月惊愕地看着林芝芝，又猛地回头看向唐嘉问：“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事情的经过？”
唐嘉垂着漂亮的杏眼，依旧冷冰冰地没说话。
张秋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和蔼地问林芝芝：“刘宇豪同学为什么要砸你笔袋？”
林芝芝小声回答：“我记他上课玩手机游戏吵到其他同学听课了，数学老师把他手机没收了。他下课就走过来坐到我前桌课桌上，踩着我前桌的椅子，拿起我笔袋往桌子边上一直砸，跟我说‘痘痘妹最近很嚣张啊？这么闲怎么不先去把你脸上的痘痘挤干净？看得人恶心妨碍我学习我都不敢抬头怕看见你，我低头打游戏不看你都不行啊？很缺存在感嘛’，因为唐嘉就坐我旁边嘛，她看我不敢说话就帮我说话了，然后就跟刘同学吵起来了。”
张秋月皱眉想了想，问：“是刘同学先羞辱你，砸你笔袋，也是他先动手的是吗？”
“是的！”林芝芝抬头泪汪汪看向老师：“他老是喊我们班上女生丑女，给我们起外号，什么痘痘妹肥婆都是他叫起来的，他之前还想追唐嘉，被唐嘉拒绝了，背地里也给唐嘉取外号，今天被唐嘉出面嘲讽，刘同学恼羞成怒，骂唐嘉‘嘴这么贱，怪不得会死了亲妈’，唐嘉才过去跟他对骂的。”
张秋月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严肃地沉声开口：“知道了，这件事老师会好好处理，你们俩回去上课，通知刘同学下课后来我办公室。”
林芝芝点点头，拉住唐嘉的手腕转身要走。
张秋月突然喊道：“唐嘉。”
唐嘉回头看她。
张秋月露出个欣慰的笑：“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可以选择你自己想走的路，但老师一定不会放弃你，你听见没有？”
唐嘉皱了下眉，但没说话，转头跟林芝芝走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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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学楼的路上，唐嘉拐弯往食堂方向走。
林芝芝立即转身小跑跟上去，问她：“你去哪里啊？”
“小卖部。”唐嘉淡定地回答：“早饭还没吃呢。”
“我包里有夹心蛋糕。”林芝芝急忙说：“回教室我拿给你。”
“不用。”唐嘉转头对她狡黠地一笑：“我主要是想顺带逃个课，你自己先回去吧，芝芝小学霸。”
林芝芝放慢脚步想了想，又追上前，坚定地说：“那我陪你一起逃课吧，但下节课物理课要讲月考卷子了，不能逃课。”
“不用。”唐嘉笑嘻嘻地开玩笑：“逃课还要人陪吗？又不是上厕所，女孩子只有上厕所的时候才必须要人陪呀~”
林芝芝被她逗笑了，一把拐住她胳膊往小卖部走。
学校宿舍后面有一排小店，卖炸鸡的卖奶茶的都有，店里有桌椅，林芝芝和唐嘉在炸鸡店买了点吃的，就坐在店里闲聊起来。
她们俩分班前就在一个班，关系还不错，分班后又在一个班，干脆就跟老师申请坐在一起了，感情也越来越铁。
但自从几个月前那件事发生后，林芝芝就有些不太敢跟唐嘉说话了。
她很心疼唐嘉，可这件事对于高二的孩子而言，太可怕了，她没有语言能够安慰唐嘉，相处也变得沉默了，看见唐嘉每天上课发呆，作业都跟她要了抄，林芝芝很难过，可她不敢劝唐嘉，也没资格劝，毕竟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她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劝唐嘉想开呢？
唐嘉的妈妈因为意外车祸离世了，当时正在上英语课，班主任急匆匆冲进门把唐嘉叫出去，林芝芝就感觉出大事了。
后来唐嘉一星期没来上学，班里关系好的几个女生发信息询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得知她妈妈车祸住在ICU里，同学们都组织去安慰唐嘉，可惜她妈妈还是没救回来。
葬礼之后林芝芝每天放学都陪在唐嘉身边，给她补课，以免她跟课堂脱节。
说来奇怪，那时候唐嘉虽然看得出很伤心，但没怎么哭，更多的是迷茫，像是受到巨大打击后一时还没回过神。
林芝芝记得唐嘉那时候跟她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过完这一生，让妈妈安心投胎不要惦念她。
而且那时候唐嘉学习也很努力，因为出了这个意外，请了半个多月地假，但学习一点都没放松，林芝芝给她补的知识点一讲就通，综合习题也解得很快，回学校后完全没脱节，学习还比之前更用功了。
可就在一个月之后，唐嘉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好好学习，好像还跟社会上的一些人混在了一起。
林芝芝没有阻止她，因为觉得她可能伤心过度需要放纵一段时间，很快会恢复正常，可没想到唐嘉从那时候开始，就像溺水的人彻底沉下水底，再也拉不回来了。
“今天晚自习我不想上了，要不你跟我回家一起写作业吧？”林芝芝委婉地试探。
唐嘉吸了口奶茶懒洋洋地回答：“写什么作业啊，我明天早上来抄，晚上朋友约我出去玩呢。”
“哪个朋友啊？”林芝芝问。
“你不认识。”唐嘉回答。
“那你可以告诉我吗？”林芝芝鼓起勇气追问。
“周芳和李瑞，之前中午放学的时候来找过我的那两个人，你不是见过吗？”
“他们两个是干什么的？”林芝芝忧心忡忡地看着唐嘉：“那个女生妆好浓啊，不像学生。”
“她本来就不是学生，是餐厅驻唱的歌手。”
林芝芝不说话，低头捏着吸管搅拌自己的奶茶，好一会儿才抬头难过地看向唐嘉：“你干嘛要跟他们一起玩啊？我可以跟你玩啊。”
“哈哈哈哈哈！”唐嘉抽了张面纸捂住嘴，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看向林芝芝：“你这口气怎么跟吃醋的小媳妇儿似的？朋友还得一对一啊？我跟你玩，也跟他们玩，不行吗？”
林芝芝没有笑，委屈地小声说：“我们班那么多人，不够你找朋友吗？为什么非要跟夜店里的那些人一起混？”
唐嘉擦擦嘴，坐直身体认真看着林芝芝：“周芳是好几家餐厅地驻唱，业余歌手，又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
“你一个高中生不专心学习，这么重要的关头，经常去夜店玩干什么？”林芝芝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你考上大学后随你去哪里玩，现在能不能收收心，正常上晚自习，自己写作业？”
唐嘉笑了笑，低头喝奶茶。
林芝芝有些后悔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慌张地低头也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唐嘉先开口：“我不是去玩，我是去给周芳当伴唱，不是夜店，是普通餐厅。”
林芝芝抬头急道：“我知道你唱歌好听，但你可以高考过后再去追寻梦想啊！”
唐嘉一笑，神色落寞：“什么追寻梦想？我是去兼职挣外快呢。”
林芝芝愣住了，好半会才回过神：“你想赚钱？你家又不缺钱……”
唐嘉耸耸肩：“是我爸不缺钱，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林芝芝满脸疑惑：“你爸不给你生活费吗？”
唐嘉低头：“我不想跟他要钱。”
林芝芝轻声问：“你跟你爸爸闹矛盾了吗？”
唐嘉沉声回答“不谈这个行吗？”
林芝芝赶忙闭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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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确定唐嘉兼职半场地餐厅是正规场所，林芝芝晚自习请了假，跟随唐嘉一起去她兼职的餐厅探明情况。
那餐厅其实算是个清吧，虽然没有夜店那么喧嚣昏暗，但也不像其他餐厅那么敞亮，歌手唱的都是比较舒缓的歌，店里的顾客多数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交谈，林芝芝这才略微放下心。
不久后她跟着唐嘉见到了周芳。
周芳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瓜子脸狐狸眼，身材娇小气场却特别强大，这也是林芝芝绝对有些怕她的原因。
听说林芝芝害怕唐嘉误入歧途，非要跟来看看她的工作场所，周芳大笑了好一阵，然后对躲在唐嘉身侧的林芝芝说：“你可别被现在的假象给骗了，嘉嘉刚刚偷偷打电话让我们把这地方布置成正常餐厅的样子，等你走后就会变成坏孩子的秘密基地！”
看着林芝芝信以为真的惊恐表情，周芳又是一阵大笑。
“芳姐逗你玩儿呢。”唐嘉小声安慰林芝芝。
周芳很喜欢林芝芝这种乖乖女，还笑说想起几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唐嘉时的样子。
那时候的唐嘉也是个对外面的世界满是迷茫的乖乖女，但周芳知道，这女孩本质上有些不一样，因为唐嘉给自己穿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即便心里充满迷茫和恐惧，外表与人交谈时也像是个成熟干练的大人，甚至有时候还会酷过了头，比周芳还像“社会人”。
驻唱从晚上八点唱到十二点，周芳的酬劳是月结，每天有客人点歌还会有额外每首两百的酬劳，如果运气好，一晚上外快就有几千块，她会给兼职的唐嘉日结酬劳，一晚上三百块钱，出手算是非常阔绰了，像唐嘉这样十六岁的学生去兼职唱歌，就算当主唱，一晚上也只有两百。
一直到十二点半几人才下班回家，唐嘉要打车送林芝芝回去然后再自己回家，可林芝芝说太晚了不要绕路，明天还要上学，就让唐嘉先走，自己再打车离开。
餐厅门口有很多的士，唐嘉也没多想，就点头跟林芝芝告别了。
唐嘉一走，林芝芝就立即转身追上周芳，问能不能跟她聊几句。
周芳的男朋友李瑞还在停车场等她，她让林芝芝跟她一起上车，送林芝芝回家。
林芝芝只是坚持想跟她说些话，说完就走。
周芳便发了条信息让李瑞可以先走，然后带着林芝芝去24小时营业的餐厅坐下来谈话。
周芳猜到了，林芝芝这种乖乖女，专门找来在清吧听她唱歌听到半夜十二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想说，但她以为林芝芝是看唐嘉外快挣得不少，也想加入当她的伴唱。
周芳虽然挣得还算不错，但一定负担不起每晚再多三百的支出，何况她破例收唐嘉当伴唱，是因为这女孩儿唱功和音色惊艳了她，而林芝芝的嗓音很单薄，显然不是唱歌的料。
她已经在心里想好了婉拒的话，没想到林芝芝一开口，居然是想要她辞退唐嘉。
得知唐嘉从前成绩优异，周芳有点惊讶，因为唐嘉告诉她说自己成绩没希望考大学才想提前开始谋生的。
“自从她妈妈意外车祸之后她就突然变成这样了。”林芝芝想了想，改口详细解释说：“也不是出事后就这样，出事后她本来学习更加努力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她突然就开始上课不认真，作业不肯做了。”
周芳愣了许久才回神，语重心长地说：“她妈妈出车祸的事我知道，要不然我也不会每晚给她这么多，她受到打击成绩下降我很惋惜，但我不会辞退她，除非她自己要走，你不能替她做决定，万一她就靠每天这点钱吃饭生活怎么办？”
“不可能的姐姐！”林芝芝急着解释：“唐嘉家里条件原本就不算太差，后来……后来她的妈妈出事后，还得到了几十万赔偿，怎么着也不至于需要她在高二这么重要的阶段晚上来打工！”
“这就怪了……”周芳惊讶道：“嘉嘉平时好像特别节省，我一直以为她很缺钱呢。”
“她好像跟她爸爸关系出了问题。”林芝芝担忧道：“我真想见见她爸爸，让他不要在这种要紧关头刺激嘉嘉，有什么不满，都可以高考后再解决。”
“对啊，嘉嘉好像从来不跟我提她爸爸。”周芳惊讶道：“会不会是那男人刚死了老婆，就要找新的，这种事我可听得多了，所以嘉嘉觉得寒心，跟他断绝了关系？”
林芝芝惊讶道：“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也太过分了，等个一年半高考完了，他再婚不行吗？非得这时候刺激女儿？而且……而且嘉嘉妈妈出事后一个半月就忽然变了样，难不成她爸爸一个半月就找到新人了？”
“这个死男人！”周芳顿时火冒三丈：“哪有一个半月就能找到再婚对象的？这百分百是婚内出轨，老婆死了刚好小三上位！”
“是这样的吗？”林芝芝心里难过极了，难怪唐嘉突然之间变化这么大，这得多绝望呀：“那……我要怎么办才能帮帮她呢？她要是放弃学业来报复爸爸，吃亏的是她自己呀。”
“那当然！”周芳气呼呼地说：“自残算什么报复，应该让嘉嘉把车祸赔偿款全都要回来，自己租个房子好好学习考大学，这笔钱至少够她生活七八年的。”
林芝芝义愤填膺：“对！对，赔偿款，不能便宜了她爸爸，这要找律师吗？”
周芳点点头：“这件事我会帮她打听好的，你就回去好好学习吧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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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周芳要跟随乐队一起走穴演出，唐嘉只能自己找其他活干，她这种学生党周末日结能干的活很少，像是超市推广产品或是发传单这类都得碰运气，挣的钱还特别少，所以她厚着脸皮问周芳的一个叫孟晓蕾的朋友，有没有娱乐场所周末需要便宜的驻唱。
孟晓蕾立即回复说正缺着呢，并约唐嘉去商业街一家餐厅见面，当天就要给她安排临时驻唱的工作。
唐嘉立即乘地铁去了商业街，她预期唱一天能拿到两百块就够了，没想到孟大姐开口就说给她八百块一天，唱够三十首就能走。
这么好的事儿搁在有经验的歌手身上，肯定会怀疑有什么问题，但唐嘉没怀疑，她从内心脱离学校那个保温房，至今才不过三个多月，虽然觉得这钱赚得也太轻松了，但她只是认为孟大姐心肠好而且神通广大，没多想就一口答应了，随后就被带进会所顶楼的餐厅。
孟大姐跟会所接应的负责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唐嘉的情况，负责人似乎很满意地对唐嘉点头微笑，然后就让唐嘉坐在角落的餐桌旁稍候片刻，跟孟大姐去办公室不知聊什么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孟大姐直接在手机里给唐嘉转账八百块，让她在这里等着，听负责人安排就好。
没有周芳在身边，唐嘉掩藏不住眼睛里孩子气的迷茫，她故意假装专心看手机，淡定地等待餐厅里的负责人来安排她干活。
这过程好像很漫长，就好像她在餐厅角落座了半个上午似的，但实际上她看了时间，餐厅那个接应的负责人忙完来找她才过了十来分钟。
负责人是个穿着工作服打着领结的年轻男人，态度比较冷淡，但也彬彬有礼地把唐嘉带到了酒店最里面那个半圆形木栅栏屏风后的现场小乐队前，跟唐嘉确认了一下她会唱的曲目，然后就礼貌告别走开了。
唐嘉原本在想要怎么跟周围的乐队人员打招呼，她回忆芳姐跟乐队闲谈的样子，也想装作很放松地打个招呼，但乐队里一个男生直接跟她报了第一首歌曲名，打招呼是来不及了。
演唱就这么仓促地开始了。
唐嘉却反而放松下来，只要进入歌曲中，她就能忘记一切局促不安，沉静在自己的世界。
平静地唱完三首歌，有个白衬衫黑马甲的服务生忽然拿着托盘走到她身旁，把一个高脚杯递到她面前。
“c区19桌的郑先生请您喝一杯。”服务生熟练而平静的样子，就好像这件事就像饭前洗手一样寻常。
唐嘉却有些茫然，她从前只见过客人点歌，没见过客人请歌手当场喝酒，但看服务生的样子，就好像这么做是这个餐厅的潜规则。
既然已经收了钱，按规矩工作也是应该的。
唐嘉犹豫了两三秒，松开握着话筒的手想去拿酒杯，可她又立即放下手，抬头对服务生说：“我不会喝酒，请替我谢谢那位客人。”
服务生露出了个惊讶的表情，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匪夷所思的蠢事。
“你可以抿一小口。”服务生语气礼貌，但实际上表情有点不耐烦地催促。
即便是不胜酒力，只喝下这小半杯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唐嘉这几个月来防备心很重，看什么人都像是憋着坏心眼，这一刻夜店被下药昏迷什么的可怕新闻，都在她脑子里飞转，她突然就觉得这八百块来得太轻松了，可能是陷阱，都在为这杯下药了的酒做铺垫呢。
“我酒精过敏，真的不能喝。”唐嘉漂亮的脸上露出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阴郁固执，像是突然竖起尖刺的刺猬。
“请您不要为难我好吗？”服务生嘴上说着恳求的话，脸上却带着极其厌恶烦躁的神情：“不能喝酒为什么来接这里的活？你的中介已经在经理那里签字保证了。”
“谁跟你们签字你们找谁去。”唐嘉突然站起身，白皙的皮肤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慌，泛起了粉红：“这活我不干了，钱我会退给孟大姐，你们找她要去。”
“哎，小姐，你干什么？”服务生伸手挡了她一下，然后跨过一步用高大的身形挡住她去路，转头吩咐其他服务生叫经理过来。
唐嘉猜测自己又反应过度了，除了恐惧，又冒出羞耻和自责感，她只想快点逃出这间餐厅，所以破罐子破摔一直在对来调解的人说钱我会退回去，这活我不干了。
经理大概是被她说翻脸就翻脸的态度激怒了，要求她当场退还一千二百块钱。
唐嘉的火气噌的一下又上来了，大声说自己只收了孟大姐打款的八百元，也会还给孟大姐，让酒店的人去找孟大姐要回所有的钱。
但经理说怀疑唐嘉和中介人合伙诈骗，一手按着唐嘉的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去工作间谈话。
唐嘉不肯去，猛地打开经理的手，怒喝一声：“你干什么？”
“请你不要大声喧哗，如果继续闹事，我们只能报警了。”
“那你别碰我！”唐嘉警告。
“我们去办公室协商解决。”
“我不想去人少的地方。”
“现在是你实施诈骗，如果拒绝合作……”
“这事我来处理吧。”
就在唐嘉和经理拉扯的过程中，身后忽然传来个青年低低的嗓音：“一千二从我月结里扣掉，这位女士现在情绪有点激动，我来跟她处理。”
唐嘉转头看向身后，发现是那个弹吉他的男乐手在说话，那男孩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因为高挑的身形和正式的着装让人乍看还以为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此刻细看他五官才发现应该比唐嘉大不了几岁。
男孩放下吉他，和其他乐手耳语打了声招呼，就上前若无其事地把经理按住唐嘉胳膊的手压了下去，而后穿过两人之间，顺利隔开了经理，拉起唐嘉的手腕，朝餐厅前门走去。
唐嘉或许也该同样提防这个年轻的男人，但当他把她从经理那只铁钳般的手中解救出来的一刻，唐嘉心里冒出一种不理智的信任感。
于是她就像一只挠人挠累了的小兽般，乖巧又安静地被那男孩“叼出了”餐厅。
下电梯的时候没有其他人，两人没说话，电梯门是镜子一样的材质，唐嘉看见自己泛红的脸，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姑娘，根本没有自以为的那股泼妇劲，这让她感觉有点丢人。
悄悄挑眼看向镜子里自己身旁，那个高出一头多的清瘦男孩，却发现男孩垂着双眼透过镜子正在观察她，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似乎只是在观察她情绪有没有稳定下来，能不能正常交流。
唐嘉更感觉羞耻了，立即掏出手机胡乱翻看屏幕。
然后电梯门打开了。
男孩和她一起走出去，路过一楼的几间专柜，直到走出大楼。
唐嘉往地铁站的方向走，故作冷漠地开口：“我只能给你转八百，我就拿了这么多，剩下四百你去找孟大姐要，我可以把她号码给你，不过我也会帮你要，要到了再给你转账。”
男孩只淡淡说了个“好”字。
唐嘉补充道：“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要回来，我跟孟大姐其实不熟，她是我朋友的熟人，我只是周末想找兼职才问了她。”
男孩又回答：“好。”
唐嘉心里忽然有点别扭，如果这男孩跟她吵闹，坚持要求她负责剩余的四百块，她或许会继续固执地坚决拒绝，但此刻，她忽然说了句：“如果孟大姐不肯退还那四百，我就替她还给你。”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线搭错了，光是说出这句话她就感觉肉疼了，但心里就在跟自己讲道理，吃一堑长一智，是她自己找了不适合自己的兼职，亏了钱也该自己负责，不论怎么说，这个跟她非亲非故还把她从餐厅经理手里救出来的男的，没有任何理由替她承担这笔钱。
“你还我八百就行，那四百我会自己找你的中介要回来。”男孩还是冷冷淡淡的语气：“好好回去写你的作业，想打工就去快餐店奶茶店，不要再来这种地方。”
唐嘉惊讶地转头看向那男孩，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脸。
这男孩个头估计一米八五上下，但长得很秀气，此刻严肃地表情，就像是老师在训斥学生。
唐嘉忍不住顶嘴：“为什么只能去快餐店打工？我唱歌还不错，别家餐厅也花钱请我驻唱呢，但人家没给我灌酒。”
男孩轻哼了一声，虽然没露出什么情绪，但鼻音很不屑：“别人家也随随便便给你一千二一天吗？”
唐嘉脸一红，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才想出反击之策，反问那男孩：“那你不也是在这家店打工吗？你能我就不能吗？”
男孩冷冷回答：“我是男的，一天才三百块，十二个小时。”
唐嘉一愣：“为什么男的比女的少这么多？”
男孩又轻哼了一声，他鼻音里的鄙夷让唐嘉无地自容，“因为这家餐厅主要赚钱的是他们的娱乐会所，找你们这种贪便宜的小姑娘轻轻松松赚很多钱是为了温水煮青蛙，让你们离不开餐厅，起初是客人请喝酒，然后是跟客人同桌吃饭，最后是陪客人去楼下包间唱歌，你要是还能降低下线，那挣的钱更多。”
唐嘉吃惊极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帮我忙？”唐嘉态度变得礼貌起来。
“看你这样子还没上大学呢吧。”男孩回答：“我就不送你了，回去写作业吧。”
“说得好像你自己多大年纪了一样。”唐嘉不服气地拿出手机要给他转账：“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成年了吗？”
“我十九了。”男孩说这话时，居然有些得意的语气。
“切！”终于轮到唐嘉不屑了：“我年初就十六周岁了，也就比你小两岁吧？你刚上大学吧？哇！不用写作业好厉害哦~”
男孩终于露出一丝愠怒的表情，垂眸瞪她一眼，低声说了句：“小屁孩儿。”
“是。”唐嘉一脸无赖地拿出手机说：“加个微信吧大屁孩儿先生，我先给你转八百，还有四百过几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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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唐嘉在心里草拟了一万种跟孟大姐讨回四百块的方式。
起初她想怒气冲冲地警告孟大姐：介绍她去那种地方拿回扣是违法的，她还没满十八岁。
可想到孟大姐跟周芳工作上还有交集，万一被她闹僵了还连累周芳，还是咽下这口恶气，换其他委婉的方式说明事情。
她给孟大姐发信息说那家会所是不干净的地方，让孟大姐别被骗了，以后不要跟那家有牵连，又说自己明明只拿了八百的酬劳却被那个经理索要一千二百块，倒贴四百现在一个月生活费都没了一半，不知道怎么生活。
事情意外地顺利，孟大姐很配合她给的台阶，还用特别惊讶的口气义正词严地说没想到那个地方居然做这么龌龊的事，怪自己没多想，然后就把四百块退给了唐嘉，对她道歉，表示以后会了解清楚了再给她介绍工作。
孟大姐原本看唐嘉小小年纪不懂事又急着要钱，觉得她有可能自己愿意做这种陪客人聊聊天就能挣很多钱的工作，现在发现这女孩还挺倔强，也就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这么做一部分是看在周芳的面子上，属于拉唐嘉上贼船没成功，又不想损失更多人脉，就放弃了到最后的一小口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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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讨回钱之后，立即打开白天遇到的那个好心男生的对话框，把钱都还给了他，发了句“谢谢”。
男生估计没看手机，直到第二天才收到了转账，回了句“嗯”。
这男生的态度明显是收完钱准备互删了，唐嘉也不想继续打扰他，但鬼使神差地，她又发了句：“你昨天为什么要帮我的忙？”
男生的回复依旧很简略：“不知道。”
唐嘉好奇地看着屏幕里男生的头像，是个篮球明星把球顶在指尖的图片，用户名叫“洲”，她不由自主开始思考这男生的性格爱好，又发去一则消息：“那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不愿意把钱还给你怎么办吗？”
男生这次回复很快：“你到底想问什么？”
唐嘉莫名脸有些发烫，回复：“就是好奇啊，我想知道你这种做好人好事的英雄的心理历程是怎样的，像我这种自私自利一毛不拔的坏人需要学习学习。”
男生连续回复了几句话，都是短句：
“别乱想。”
“我不是什么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