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莫问还没有完全变成岑溪,脾气发过了,又正正经经地坐下来,正色道:“我不是吓唬你,年前受伤时你全无内力自保,经脉受损得厉害,休养多久都不过分。你倒好,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先是为了保那个小丫头去刑堂领了罚,接着就开始给明英取血,如今又是邪寒入体,总之病根是落下了。倒也不是说你现下就立刻会死,只是从此要多加注意,不要热着,不要冷着,也不要受伤,可纵使千万般小心的养着,也是寿年不永。”
宣宁顿了片刻,面上不见神色变幻,一对眼眸漆黑深沉,令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沉默了片刻,纵使心绪有所动荡,想来生死大事也只在他心头彷徨了片刻,他冷静下来立即关心起另一件事情:“正月十五就要到了,我能不能……”
莫问知道他要问什么,也不劳动他多费口舌,直截了当:“若我说不能,你会听吗?”
确实不会。宣宁低头沉默了片刻,问他:“我会死吗?”
这个问题,莫问听着有些耳熟,似乎年幼的宣宁第一次为明英献血为引时也这样问过。宣宁刚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明英疼爱幼弟到了近乎溺爱的地步,明明知道这孩子是他救命的药引子,却坚持只要宣宁不同意,他便决计不肯以宣宁的血入药。一直到那个惊雷暴雨的夏夜,明英冒雨去找走丢了的宣宁摔坏了两条腿,才终于捂热了这只小白眼狼的心,松了口肯献点血来给他大哥入药。
那时莫问的父亲还在世,带着莫问去取血。莫问记得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平平整整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澄澈明净的眼睛看他,小声问他爹:“我会死吗?”
那回只是取了一小碗血,宣宁当然不会死。但莫问记得,那时候的宣宁是怕疼怕死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娃娃长成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回回带着一身伤来,只寥寥草草待了几日又带着一身伤走,仿佛不知道疼不知道倦,也不怕死。
这一回,是谁感化了他?莫问压着好奇,耐着性子安抚宣宁:“死是不至于,但是务必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
闻言,宣宁轻轻松了口气,莫问头一回见他笑成阳春三月里最暖最柔和的风。
他听见宣宁喃喃低语:“那便好,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正月十五很快便到了。
鸾凤阁比不得市井里热闹喧嚣,不过将除夕后疏于打理被风吹歪吹破的灯笼重新收拾打理了一番,等着入夜在小径两侧点起来,也是夜来灯如昼的繁华。
苏小冬闹元宵的灯笼是宣宁提前两天亲手给她做的。她蹲在一旁,看他拿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匕首劈开竹子,一点一点削薄打磨,搭出骨架,心里几次三番地为那把大材小用的小匕首叹息。搭骨架不难,费神的是制作灯身。宣宁挑了红、白两色纸页沿着灯笼骨架细细裁出,又取了薄薄的一张纸,照着苏小冬的模样粗粗勾出个人影来,衬在红纸上用刀尖将图案挖掉,最后将红、白两张纸糊到灯笼上去,灯身上便留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镂空小人来。
苏小冬从没有料到宣宁一个舞刀弄剑的人手会这样巧,头一回做灯笼,就精巧好看得很。
正月十五当天,苏小冬一大早便抱着那只灯笼等着夜幕降临。
过了晌午,宣宁同她说要去双风居一趟,让她别乱跑等他回来。
苏小冬于是又抱着灯笼继续等,一直夜幕落下,也不见宣宁的踪影。因为除夕那晚的事,苏小冬本来是很不愿意去双风居的,可左等右等不见宣宁人影,她终于有些坐不住。
月上中天,元宵夜已经过去了大半,她的灯笼还没点亮呢!她把玩着手里的火折子,心想,这样精巧的一盏灯白白点着无人欣赏可就太没意思了。于是她披上披风,小心翼翼地点起宣宁亲手做的那盏灯,提起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双风居的方向走去。
正月十五的双风居竟然格外安静,这与苏小冬想象的大相径庭。守在双风居门外的护卫与苏小冬已经很相熟,并没有拦她,甚至在她随口问了一句“少阁主还在吗”时,还有个人热心地给她指了指西边厢房的方向。
大过节的不回寒石院,躲在双风居的西厢房会莺莺吗?
苏小冬有点恼,提着灯笼往西厢房走过去。刚在厢房门外站定,便听见里面突然响起一声惨叫,苏小冬拧眉侧耳,那一声惨叫后便是持续不断的低低□□。苏小冬细细听过房里越发低弱的□□声,只觉得那声音极为熟悉,应该是她所熟悉的人。
这声音,究竟是谁?
苏小冬蹙着眉头思索,心下一凛,她抬脚用力一踹,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房门敞开着,屋子里的情境一目了然。苏小冬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的每个人,她竟然都认识,包括被绑在刑架上微微颤抖抽搐着的奄奄一息的颜献,和一手抵在颜献天灵盖上一手将那柄两天前用来为她做灯笼的锋利匕首缓缓刺进颜献心口的宣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