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事情办完早点回寒石院,还要事要交代给你。”说罢,他朝守门人微微点头示意,守门人会意,利落地关上院门。
这是个很小的院子,没有什么曲折迂回,苏小冬一踏过门槛便能看见天井那头的一座砖石小屋,屋子的木门上挂着两把大铜锁,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掏出钥匙各自打开一把锁,打开门让苏小冬进去,又关门将锁锁上。
那小屋子显然是专门修来关人的。屋子建得很高,四面墙用填充了棉花的软布仔细铺了一层,在距屋顶三尺开外的地方开了一溜儿一尺见方的小窗用来通风透光。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材质都是伤不了人的软木,边角也用软布细细包裹起来。若不是早知道这是关押颜献的地方,苏小冬怕是要是以为这是哪位含着金汤匙刚刚出生的小公子小小姐的卧房。
屋子正中央有一张椅子,也用软布仔仔细细包裹了一层,椅子上缠着一段看起来十分柔软的黑色绸缎带子,苏小冬直觉那条黑带子是用来绑人的,可偏偏又似乎不是,毕竟这间屋子里住着的唯一一个人此时正沿着屋子的四面墙溜溜达达地走着。
颜献被关了一个多月,倒没被关出什么气性,还是和气好说话的模样,听见开门的动静,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才认出苏小冬来,惊喜道:“苏姑娘!”
两人相见颇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欣喜。苏小冬将带来的酒菜一样样摆出来,她凭着记忆做了些堰州的家常菜,色香味都只是勉强合格的地步。颜献看着一桌子菜,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师兄在做什么。”
每逢佳节倍思亲,是在所难免的事。苏小冬不知道颜献为什么被送进鸾凤阁,也不知道颜献什么时候能回怀空谷,看着他伤情感怀也无从劝慰,只能给他加点了菜倒了点酒,蹲在一边眼睁睁看着干巴巴陪着。
宣宁将苏小冬送进小院后,折身去双风居看了明英。同往年一样,明英没留他多待,寥寥草草聊了几句,便劝他去给明细风请安。宣宁隐约猜得到明英的意思,明英总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如今还能靠他在明细风和宣宁之间两头说好话,待他不在了,宣宁要在明细风身边过得好,还是得指着她心里能有一星半点血脉温情。
宣宁没有点破明英的想法,但自己心里也早有计较,待明英不在了,他还待在鸾凤阁做什么?他本事不大,要去做个名满江湖的大侠不容易,要躲着鸾凤阁隐居山林自在余生还不容易吗?
可他到底是不会拂了明英的意,每年明英都这样提,他也都这样依着他的意思往无回峰顶上去一趟。明细风住在无回峰顶上,每日第一缕晨光会落在她的紫来居屋顶上,那是鸾凤阁里最靠东边的一处居所。
昨日后半夜风雪绵延,大年初一的早晨是没有阳光的。天阴沉沉地压着,雪渐渐停了,风却还不依不饶地刮着,将地上的积雪卷起来拍到人身上去,像一颗颗粗糙的沙砾打得人脸上生疼。
明细风门外照例由灵鹊和寒鸦守着。大过年的,灵鹊一个男子倒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喜气,那寒鸦一个姑娘家却和往常一样从头到脚都穿了黑漆漆的一身短衣劲装,像是马上要去跟人打架似的。
宣宁径直踏上台阶,道:“我来向阁主请安。”
明细风房门紧闭,灵鹊和寒鸦也都没有要进去通报的意思,灵鹊皱着眉头朝寒鸦使了个眼色,寒鸦朝他无声翻了个白眼,转向宣宁抱拳礼了一礼,道:“阁主吩咐,请少阁主庭中跪侯,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想明白了该怎么做,再进屋里说话。”
这种莫名其妙罚跪的法子明细风已经有一两年没用过了。
宣宁小的时候,为了打压他的心性,明细风三天两头的罚他,罚跪是家常便饭,稍不如她意,便要他去洞牢里的刑堂领罚,动辄是几十的鞭刑杖刑。一直到有一回,宣宁外出带了伤回来,明细风又加了三十杖刑。宣宁一向硬气不肯讨饶,撑着一口气熬过杖刑,刚刚被扶下刑凳便喷出一大口血不省人事。那回宣宁伤得很重,莫问那师承百草谷的父亲刚刚过世不久,莫问第一回独自面对那样凶险的伤,手忙脚乱地治,衣不解带地守了三天才把人救回来。
莫问告诉宣宁,后来明细风私下见过他,他同她提起,宣宁这些年新伤叠着旧伤,底子早作践坏了,如今就像是个破纸灯笼,全靠那一身内力和为取血而服食的延灵散糊着。
果然那之后明细风便不怎么发狠地罚他了。可宣宁知道,阁主倒也不是心疼自己,只是怕真把他打死了,便没处取血入药给明英治病罢了。
在雪地里罚跪以前倒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这一回十分难熬。
自从苏小冬来到无回峰,寒石院里火炉炭盆暖融融烧着,每天有热饭热汤备着,回来有人留盏灯等着,他显而易见地变得娇贵起来,怕冷怕得厉害,恨不得把暖和得跟个小太阳似的那个小姑娘十二个时辰都拴在身边。
雪地上微微融化的雪水层层渗透衣袍,重新冻在身上,渐渐麻木了倒也不觉得冷了。山峰上无处遮挡,冷风如刀,那冷风里的兵刃像是从后背穿进身体里一般,宣宁觉得心肺里一阵阵刺出尖锐的冷痛,疼痛急一阵缓一阵,倒也不是十分难捱,可不知为何,他眼前漫起层层黑雾,身子不受控制地一轻,竟斜斜往一侧软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