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岛不大,上头只有一处院落,黑瓦白墙,于天光云影一道,成了这夏日里的美景。
这私宅是陆进之好友的,他说岛上有纸坊,确实是真的。可这与晏亭柔想的却大相径庭。既然岛上是私宅,那纸坊必然是私宅里的附属了,那肯定就不是用来印书的。
院中的纸坊不小,可造出的纸张,只能赏玩。因那纸质地极厚,比往常用的竹纸、麻纸厚上三倍有余。这要是用来印书,且不说纸张吃墨和印刷上的难度,但从书重上来说,那书籍就要沉上许多,装订时也笨拙的很。
晏亭柔兴致缺缺,只想赶紧回船上去,逃离开陆进之。陆进之瞧出她心不在焉,可还要一试,他从一匣子里拿了一叠纸张出来,“晏姑娘看这纸,是我觉得最为有趣的。”
那纸在晏亭柔手中被翻开来,竟然没有一张是相同的,因每张纸上都有被压实的花朵。花形舒展,花瓣色彩依然鲜艳,每朵花的位置还不一样。
花朵的种类、颜色、大小均不同,是名副其实的花笺。
她抚摸了一下纸上的花瓣,“确实少见,也有趣,就是这样的纸张费时费力,不能量产。”她闻了闻纸张,“但就这一张纸,都需攒上一年才能得,上头的干花叶是二月的杏花、三月的桃花、白露时摘的茶叶、冬月的山茶花。闻着纸还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想来是熏过的。就算拿来写字,都有些浪费了,何况是用来印书呢?”
陆进之听她分析,低笑出来:“我可没说带你来看印书用的纸坊啊。是你想到那里去了。”
晏亭柔不悦,“咱们回去吧,今日端午节,我答应了我爹爹,还要陪他回去吃饭呢。”
晏亭柔心里觉得自己被陆进之骗了一通,可毕竟这一趟,她也没白来,那童书之事算是敲定了。可她心里很是别扭,觉得好像是同陆进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一样。
回去一路顺风顺水,船行的飞快,两人一路无话也不显得很是尴尬。
待到再上岸,回到彭蠡泽之滨的渡口时,湖上起了一轮新月,倦鸟归林。
阮六郎先跳上了渡口半浮着的木板,待船家将缰绳绑好,他伸了手要去拉晏亭柔。
天色才暗,船头只亮了驿站昏暗的红灯笼,也瞧不大清楚岸上的情形。一片乌黑中,好似岸边站着一道白色身影,有道冷冷的目光正盯紧此处,晏亭柔一手去拉阮六郎袖摆,余光瞥了一眼,如此熟悉?她就又定定的看了一眼。
正在此时,一个浪花打了过来,船身随之摇晃,晏亭柔一个不稳,朝着后倒去。陆进之站在她身后,伸手前向揽住了晏亭柔的胳膊,“晏姑娘,小心!”
晏亭柔忙松开陆进之的支撑,拽了阮六郎胳膊,上了岸。她还未从方才差点落水的惊吓中恢复,就低头施礼,“多谢陆通判。”
陆进之笑着说:“今日多谢晏姑娘,陪我度过了难忘的一天。我才发觉,路隔银河好似也是不错。过几日我带人去青萝斋付童书的定金,届时再会了。”
晏亭柔听他的意思,好像还不放弃,就想着让他死了心,“我明日要去汴京,此去不定何时回呢。青萝斋的洪掌柜会跟进的。陆通判,还是不要再见了。”
“哦?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晏亭柔不再遮掩,“陆通判,我不知贵夫人是何等模样的人,可我料想她一定很好。你对她很是情深,也希望不要因为我的某些举动,让你想起了你家夫人,你就觉得你我之间有什么可能。那么好的人,没谁能做她的替身,不是么?”
望着晏亭柔离去的背影,陆进之笑笑不动,直到倩影消失在黑夜中,陆进之才缓缓的说:“像,确实像。可是不是替身,不是我说了算么?晏姑娘,汴梁见啊。”
晏亭柔和阮六郎走过渡口,朝马车去时,看见了站在路边的赵拾雨。阮六郎识趣的说:“小姐,我去驾马车来。”
晏亭柔几日没见赵拾雨,此时突然见得,满眼欢心,“拾哥哥。方才我就觉得好似岸上有人在看我,真的是你。”可她说完话才发现,赵拾雨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她以为方才自己说话声音小,又唤了句:“小王爷?”
赵拾雨衣袖中的手攥成拳头,努力的压抑着心上的怒火,他见陆进之还笑涔涔的望着晏亭柔,一声不吭,转身拂袖而去。
留下晏亭柔愣在当场。直到阮六郎驾车过来,“小姐,上车。”
晏亭柔不明白赵拾雨这是怎么了,一脸诧异的她,直到坐上了马车才有知觉,脸上竟然全是泪痕。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理赵拾雨了。反正明日也要去汴梁了,从今再不相见就是了。
这人阴晴不定,对人好时,满眼都是笑,对人凶时,一声不吭就走了。
她收干眼泪,想着逢楼的客栈里还留着首饰盒,要去取来,把客栈退掉。前日丰秀儿去收拾行李,她特地只留了一个首饰盒,想着将百索放在首饰盒里,等赵拾雨回来时,亲自送给他。以至于这两日都回了洪州的晏府住着,可客栈却一直还付着店钱。
她敲了敲车壁,“六郎,去逢楼。”入了逢楼晏亭柔气冲冲的拿了首饰盒子就上了马车。
阮六郎算好了房钱,打马奔着晏府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