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泄漏他的身份,孟家对外只说他是远房外甥,孟泽则管叫他表哥。
但风煊不喜欢听人叫表哥。世上唯一会叫他表哥的,是姜家的子女。
那是皇后的母族,也是世间除了皇族之外,最显赫的家族,声势极盛之时,皇家都要被它压上一头。
而他只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子,那些姜家子女会在大宴场合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表哥”,只是眼中的冷淡与嘲讽简直能化为实质。
“小泽,不许叫表哥,叫煊哥。”他这样告诉孟泽。
孟泽做什么都听他的,望着他的目光永远带着崇拜。
因为他能爬上最高的树,能用石子儿打下飞过的麻雀,能用树枝钉住水里的鲫鱼……总之在孟泽的眼里,他是无所不能。
孰不知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个被人从宫里赶出来的倒霉蛋。
两年后母亲终于央求到德妃帮忙在御前说话,把风煊接回了宫中。无论回忆多少次,风煊都确认自己的童年是在那一刻结束的。他不是在山林间自由奔跑的煊哥,他是受尽冷落的七皇子,要出人头地,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中护住母亲。
刘嬷嬷一直说让孟泽过来跟着他,孟泽也一直和他书信不断,只盼着早日和他一起上战场杀敌。
但他是到封王之后才正式给孟泽去信,召他入伍,因为刀枪无眼,而孟泽是刘嬷嬷唯一的孙子,更是他童年时代唯一的见证。
两人分别时还都是小小少年,再见面都已经是加冠的成年男子了,是走在路上都有可能认不出来的程度。
不过孟泽开口唤了一声“煊哥”,儿时的记忆便全都回来了,中间所有的岁月好像全都消失了,他们拍着彼此的肩膀,又成了两个对着彼此大笑的少年。
孟泽小时候是条活泼的跟屁虫,长大后却颇为沉稳,那声“煊哥”他只叫过一次,对两人幼时的交情也缄口不提,平时只称“大将军”,谨慎克制如同一个寻常部属。
所以这一次再听到“煊哥”二字,风煊有点讶异地抬起了头,就见孟泽一脸认真。
孟泽道:“煊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先是对一个兽医如此上心,现在又要把辛苦查出来的罪证交给安庆源,你到底想做什么?”
风煊想了想,问:“很上心吗?很明显吗?”
孟泽:“……”
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吧?
风煊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低头。孟泽照做了,风煊在他脑袋上拍了拍。
小时候风煊就很爱拍人脑袋,孟泽的脑袋毛茸茸的,像条小狗。只可惜现在长大了,又一向爱做文士打扮,束着发,戴着帽子,一拍只拍到帽子上。
“小时候活泼可爱,长大了反而装起斯文来。”风煊不甚满意地收回手,“照我的吩咐去做,日后便知道原因了。”
孟泽显然是很久没被人拍了,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摸摸头:“原来煊哥也会故弄玄虚。”
风煊腿长,从桌子底下伸过来扫了孟泽一脚,孟泽跳起来避过,笑道:“大将军饶命!”
谢陟厘鼻尖红红的泪脸忽然就闯进了风煊的脑海。
风煊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来的。是因为他拍了孟泽的脑袋,还是因为孟泽喊了句饶命?
总之这一个瞬间,风煊的脑海里完全地被谢陟厘占满。
眼前是她泛着水光的肌肤,含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抖的哭腔,掌心是她丰盈润泽的发丝,鼻间甚至闻到了一丝干草的芬芳——那时他一手握着她的肩,一手捂着她的嘴,她的身也软,唇也软,好像会在他的掌心里化成水。
“派人给严锋传道令。”风煊吩咐道,“让他送一批公马过来。”
*
公马更为暴躁易怒,攻击性也更强,不易受控制,一般很少直接用来当战马。
所以当看到这么一大群公马被拴在马厩的时候,谢陟厘和其它兽医一样,一脸懵。
“这不是马场那边兽医人手不够嘛,”严锋袖子挽得老高,嘴里叼着根干草,“所以就来麻烦你们了。”
堂堂郎将被派去养马,毫无疑问是丢脸至极的。
但是“脸”这个东西对于严郎将来说似乎不太重要,他一脸轻松得意,好像是被委以了什么重任、眼看就要重新复宠的样子。
让一匹暴怒难驯的公马成为一匹温顺的战马,只需要做一件事——去势。
也就是骟马。
这基本是每个兽医都会干的活儿。只不过因为以往以场送过来的马都已经去过势了,大营的兽医很少有机会干而已。
公马的数量不少,谢陟厘同兽医们铺开场子,说干就干。
今日去兽医营的求医者们扑了个空,闻讯来到马厩时,只见兽医们正在给公马们灌麻沸散。
马多医少,大伙儿纷纷热情上前:“谢姑娘要不要帮忙?”
“谢姑娘我帮你灌这匹吧!”
“谢姑娘你看是这么按着的吧?”
谢陟厘习惯专心做事,其实很受不了一群人在耳旁聒噪,但她讲医马养马头头是道,拒绝别人的话却很难出口,尤其对方这么热心,人又这么多。
所以她只能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分神应答。
这些门外汉手下没什么轻重,自己的马早驯熟了倒没什么,这批公马却不是好惹的,长嘶一声就是一蹄子踹下去,虽没伤着人,但本就拥挤的马厩里顿时激起了一片混乱,谢陟厘都差点被挤倒了。
一人扶住谢陟厘,满脸殷勤:“谢姑娘你没事吧?”
谢陟厘看他有点眼熟,应是经常去兽医营的,似乎还是个将领。不过她记不住他的脸,也对不上他的名字,只能含糊道声谢。
眼看麻沸散开始生效,兽医们打开医箱,掏出刀剪,开始给失去知觉的马匹去势。
谢陟厘心无旁骛,专注于将公马身上最宝贝的东西掏出来。
她埋头骟完一匹马,抬头时才发觉有点异样。
周围安静了许多。
原本那些热心肠为她忙东忙西制造许多声音与混乱的男人们,好像被谁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站在原地,看着她目瞪口呆,表情似乎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谢陟厘瞅瞅自己,还捏着从马匹身上掏出来的宝贝,那宝贝血淋淋的,沾得她满手是血。
场面确实有点血腥,不过都是上过战场的军人,还怕这点血?
谢陟厘表示不太理解,随手把那宝贝扔了,沾血的手伸向第二匹马,接着是第三匹,第四匹……
她没有注意到,随着她解决的公马越来越多,围在她身边的人便越来越少。
最后再抬头时只剩了一个,就是方才扶她的那位,她想起来了,他似乎姓陈。
“陈将军?”谢陟厘见他直愣愣地看着她身边掏出来一堆东西,念在方才他扶了她一把,难得好心地主动开口问道,“这些你想要吗?要的话都可以拿走。”
“我……”姓陈的将领一开口发出来的声音类似于呻/吟,嗓子明显发紧,双手捂着自己的裤/裆,“不……不,我不要,我……我走了!”
他像是从噩梦里醒过神来似的,拔腿便跑。
速度之快,好像后面有八百个北狄骑兵在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