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面那些话几乎是毫无障碍地脱口而出,完全没有过脑子。
也许是因为他的神情太过柔和吧,那视线温暖而坚定,让她忘记了以前人们嘲弄的目光和冷漠的咒骂。
这会儿连忙毕恭毕敬接过那张纸。
只见上面列着一日作息。
卯时:背医书
辰时:默药方
巳时——午时:随曹大夫出诊
未时:去药库
申时——酉时:军医上门授课
戌时:去伤病营
亥时:默药方
子时:背医书
谢陟厘:“……………………”
真是一份完美的计划。
如果她是个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木头人就更好了……
*
谢陟厘离开大帐的时候,气若游丝,身似离魂。
孟泽和她擦肩而过,回头多看了两眼,进来后向风煊笑道:“你对人家做什么了?”
大部分人不知道的是,孟泽虽然入军队比路、严二人晚,和风煊的关系却比路严二人要近得多。
他是刘嬷嬷的孙子,而刘嬷嬷是跟在风煊身边的老人,在极不受宠的童年时代,风煊有两年是在刘嬷嬷家度过的,给他做伴的人就是孟泽。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两人便没有身份之分,亲如兄弟。
后来风煊回宫,在北疆站稳了脚跟才把孟泽召到军中,当众自是上下有别,私底下却是依然和小时候一样。
风煊叹了口气:“想扶烂泥上墙,真的太难了。”
孟泽微笑:“男人想要照顾一个女人的法子多得是,你为何偏偏要选最吃力不讨好的那种?”
风煊心道:因为那是她的梦想。
而人活一世,梦想是至高无上的指引,只要朝着梦想中的那一点光芒奔赴,无论成功与否,皆不枉此生。
他不仅希望她一生安稳,更希望她一世无悔。
不过他没再多说,问正事:“查得怎么样了?”
“安家在北疆经营二十载,要查他们可不容易。幸好你指了一个明路,从粮草下手,我总算查出点眉目。”
孟泽说着,掏出了一本账本。
单看安崇恩,虽是都护之子,但并非纨绔子弟,也算是久经沙场,是员宿将。
单看粮草,账目也是清清楚楚,来去也一目了然。
但把“安崇恩”和“粮草”连在一块儿看,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安崇恩这个人好像很倒霉,几乎每次都打败仗。
但他又很幸运,每次虽然败了,但往往只损失了粮草缁重,兵力大都能保全,算是虽败犹荣。
而且每次失败好像也都不是他的原因,要么是天气突变,要么是情报有误,要么是上官瞎指挥,甚至还有向导带错了路。
当然偶尔也会有小胜,胜也胜得较为辛苦,多半会被北狄人烧了粮车。
所以结合起来看,就是只要高崇恩去打仗,败,没了粮草,赢,也没了粮草。
又因为粮草总是出事,安崇恩出征比谁都更加小心,一定会多备些粮草。
然后带多少没多少。
粮草在安崇恩手里就像是打狗的肉包子,永远是有去无回。
“军中三年前的账册已经不可考,这三年来经过安崇恩之后的粮草总计五百余万石,另有缁重无数,都在这里。”
风煊看着上面的一条条的记载,忽然看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名字:“……谢涛?”
孟泽道:“他是军中兽医,因为以前到过兹漠一带,所以在库瀚一战中给安崇恩充当向导,却把缁重粮草都带进了流沙之中。后经查明他身上藏有大额银票,乃是被北狄收买,通敌叛国,故意为之。”
风煊微微皱眉:“为何我没在战后赏罚单子上看到他的名字?”
“他在被安崇恩抓获之时就畏罪自尽了。”
风煊的指尖轻轻在这个名字上点了点,忽然想起了谢陟厘那时候的目光。
她胆子小得很,难得敢直视他。
可那一刻,她的声音虽然有些磕绊,眸子却异常明亮,像是渴望从他这里祈求到一点什么东西。
通敌叛国,哪来的抚恤金?
那是北疆多年来第一场大胜,人们对北狄的仇视与蔑视到达到顶峰,对于叛徒的仇恨更甚于对北狄。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失去了长辈的庇护,独自顶受着世间风雨与旁人的仇视,还要拉扯着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她哪有时间想将来?她倾尽全力,也才只够活过当下而已。
而她还是回答他——“挺好的。”
直到夜间,灯火熄灭,入睡之前,风煊耳边还可以反反复复听到谢陟厘这三个字。
挥之不去。
忽地,门上传来细微的动静,那是有人用尖利的小物在外面拔动门栓。
风煊眉头一皱,猛地坐了起来。
真是防什么来什么,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
但……
在她苦寒无依的人生中,对他的这份喜欢大约是仅有的甜了吧?
所以她才会像飞蛾扑火,不惧死亡也要挡在他身前。
风煊的头脑向来冷静清晰,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然后朝着目标有条不紊前进,从无例外。
可这一刻,他慢慢地躺了回去,脑海居然是茫然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期待。
一声微响,门外漏进一丝月亮的清光,复又隔上,帐篷内重新陷入黑暗中。
人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