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祖母一道,给爹爹烧完香再归家,还得个三四日。”
“往年都是初一就回,今年倒多住这么多时日。”
她抬眼看他,却不说话,正逢他也从棋盘抬头看她一眼,四目相对,面色平静,彼此静静注视。
施老夫人身边的嬷嬷气吁吁的走来:“大哥儿,二小姐,老夫人在寻,亲家夫人也来寺里烧香,正一起在前院说话呢。”
甜酿急急起身,起身整理仪容鬓发:“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坐下,两位娘子和三哥儿也来了。”
甜酿听闻张圆也在,早已绽出笑容,施少连也慢慢起身,瞄了那一样棋局。
甜酿落了个死棋,他却想法设法再给她开了一条生路,她也未曾在意,跟着嬷嬷翩然往前院去。
施老夫人陪着张夫人喝茶,下首挨坐的是张兰、杜若、云绮、和张圆。云绮挨着张圆,挤眉弄眼喊了声姐夫,惹得张圆捧着茶盏藏笑。
甜酿盈盈进门,甜甜一笑,向众人拜礼,张夫人看着甜酿,心中也是喜欢,特地招上前来,摩挲着她的手问:“近来吃的睡的可好?日常都在家做些什么?”
甜酿一一都乖巧答了,这时施少连进门来,也拜了张夫人,张夫人见他长身玉立,蓝衫白袷,皂靴玉带,头上绾着蟹壳灰发束,也觉得分外的青春逼人,笑道:“也不知最后是哪家的姑娘有这等福气。”
又问施老夫人:“可定下了没有?”
施老夫人笑眯眯的摇着头:“还在请冰人相看呢,夫人若是有知道好的,也帮着谋划谋划。”
张夫人连连点头:“使得。”
甜酿乖巧伴着施老夫人坐下,施少连也在她身旁拾了个座,聊的是家中闲话,前阵子施家往张家送的荔枝甚好,张夫人狠夸了一通,施少连道:“不过是标船上顺带的,只为给亲朋好友们尝尝鲜,算不得什么。”
施少连略坐了片刻,招呼张圆,两人往禅房后去赏桂。
张圆先识得甜酿,再识得施少连,只觉得这位大哥只比自己略大两岁,为人却温和斯文,极有好感,后来才知,原来两人都在一间书院念过学,更对施少连一片耿耿之心。
“圆哥儿和甜酿就是在这广善寺认识的吧?”
“正是。”张圆柔笑道,“那时也是甜妹妹陪着老夫人来寺里许愿,甜妹妹从槛外跨出,我正要进去,不巧撞到了一处。” 他微叹:“昔日情景,历历在目,我对甜妹妹一见倾心,那时还未来得及姓名,正懊悔着,哪想几日后又遇上了。”
施少连亦微笑:“二妹妹也是倾心圆哥儿,两人正当配。”
张圆双眼晶亮,对施少连揖手:“大哥哥请放心,我定然会一心一意对待甜妹妹,誓无二心。”
两人正说话间,从林后转出个俏丽的身影,笑嘻嘻的唤:“圆哥哥。”
原来是窈儿。
她又朝施少连盈盈一拜:“这是上回见过的施家大哥。”
施少连拱手:“赵姑娘。”
原来赵安人亦是带着女儿来广善寺烧香,她闻见桂花香,自己带着人往后面来赏花。
张圆对窈儿丝毫无芥蒂,笑道:“正巧,又在这里遇上了窈儿妹妹,我去请母亲来见安人太太,二嫂也在呢。”
半日后,施老夫人、赵安人、张夫人都坐到了一屋内,满屋人寒暄说话,极为热闹。
甜酿又见到了上次那个面色白皙,少有皱纹的沈婆子。她听到了沈婆子说话的腔调,夹带着吴江口音的金陵官话。
起初她安慰自己,吴江离得并不远,遇见个吴江人很常见。
但她瞧见人群里偷偷的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一而再三的落在她身上,心里却冒起了冷汗,她离开吴江的时候还太小,九年过去了,早已经忘记了大部分的人事,王妙娘走后,她更是松了口气,眼前这个婆子,她真的不认识。
两人目光交汇的那刻,沈婆子绵软的目光在半空中顿了顿,而后轻轻将目光挪走。
赵安人笑容满面道:“我可没有老夫人的诚心,只是想起来念个阿弥陀佛,家里供的小龛虽常年点着香烛,每日里却是身边人在供奉。”她看向沈婆子:“我家这个老嬷嬷,原先还俗前是个比丘尼,在庵里住过数十年,讲的一口好因缘善果,我常招她在面前说法解惑。”
“这倒也是缘分,有这样的嬷嬷在身边,每日晨唱念三道,功德上可要多几分。”施老夫人笑道,“不知嬷嬷以前在哪儿修佛,是那间宝刹?”
“在吴江的一间小庵。”沈婆子笑道,“山野小庵,连个名字也未有。”
施少连看见甜酿脸色突然煞白,目光怔忡不知落往何地,一言不发的坐在施老夫人身后。
日暮施少连归家,见甜酿眼睛发直,双颊嫣红,唇色发白,心知不妙,上前伸手一探,额头滚烫,双手冰冷。
施老夫人也大吃一惊:“如何突然烧了起来。”
“许是下午下棋时吹了冷风,一时受凉。”施少连拜别祖母,“祖母勿忧,我把二妹妹带回家,请生药铺里的大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