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天上下着薄薄雪片,十四小爷白天去赴八哥家的饮宴,傍晚方归,满身酒气,换了干净衣裳,躺在榻上喝茶歇息,想来这一天过的相当热闹。
“澜儿,我说,如果你愿意,今儿去饭厅一同吃饭吧?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咱还挨这儿吃,倒也无妨,你别勉强委屈。”,十四语气神情中,颇为迟疑犹豫,不知为何突然要我去饭厅,回忆起在饭厅与浅香娇雪她们一同吃饭,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小爷也冷落了她们好一阵子,兴许是过年,讲求家人齐聚,难为他开口恳求,我哪儿有驳面子的道理,忙不迭答应,十四却连连说我委屈,弄得人反倒不好意思。
到了饭厅,才发现浅香、娇雪早已落座,就连春儿也被奶妈抱着,坐在一旁。“爷,给您看看儿子。”,浅香见十四进来,满眼含笑,从奶妈怀里接过孩子,递到十四眼前。
毕竟是父子连心,十四小爷看见春儿,打从心底也是眉开眼笑,小心翼翼的接到怀中,朝浅香微微笑着。
一旁的娇雪扶着隆起的肚子,也是暗含笑意,她临盆在即,行动有些不便,处处都要丫鬟搀扶,可虽如此不便,且还是能看出她心中掩不住的喜悦。
每当这时我就在心中哀叹,怎么就我不争气!瞧瞧人家,若说之前是自己受冷落,还算有个借口,可眼下谁都没法再替我遮掩,成亲这么久,府里只有我身轻如燕,毫无半点负累,当初干嘛号称自己叫燕随风,都是名字连累的!
“来,给你额娘抱抱。”,还在胡思乱想,哀叹埋怨,无意中却发现,十四小爷把春儿抱到我面前,眼里都是温暖笑意。
“往后,府里其他福晋生的阿哥、格格,称嫡母为额娘,生母为姨娘,这是规矩,都记着些,谁若忘记违背,必受责罚惩治!”,小爷轻声一句吩咐,让周围人全变了脸色,心知他在为我着想,悉心妥帖的安慰。
可浅香、娇雪和赵嬷嬷却恨的双眼冒凶光,令人望之胆寒,如此安排,让我彻底成为她们的眼中钉,众矢之的。不经意瞥见,浅香目光阴冷,嘴角微翘,不屑的轻哼一声,回身落座,再不发一言。
虽在过年,桌上菜色却意外简单,只有七八个精致小菜,掌膳太监上来,给每人面前盛了一小碗面。心里猛然忐忑起来,看样子今儿是谁的生辰,再想想,小爷白天被八哥邀去饮宴,却未曾带上我,必是兄弟几个庆贺去了,难不成十四小爷今儿生日,我却全不知情。
“爷,愿您福寿康宁,这酒算是我敬您……”,果不其然被我料中,浅香端起酒盅,递到十四面前,吉祥话说的妥帖柔顺,怎么我就没想到十四的生日和我差不离呢。
十四小爷略微迟疑犹豫片刻,抬手将酒喝个干净,长子的亲娘,又是德妃外甥女,平日里尽心伺候,温柔婉约,毫无半点疏漏,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爷,我虽不识字,可在宫里当差这些年,谁不知道爷的字好,就连万岁爷都常挂在嘴边夸奖,听过多少回了。去年给爷绣了扇套、荷包,可从没见您戴过,想是不合您心意。今年啊,我就揣摩着爷喜欢什么?特意托人从江南给您寻了方古砚台,也算是能让爷用的上。”,浅香抿嘴含笑,啰里啰嗦、娇羞带怯的表白心意,虽然她不识字,可送的贺礼倒真有见识,可奇怪的是,既然平日里足不出户,居然还能托人从江南寻这等宝物?可见宫外有些人脉……
恍惚间,觉得这件砚台似曾相识,不由从十四手中拿过来,仔细端瞧,总觉得像是两江总督进贡宫廷之物,越看就越觉得眼熟,透雕的松竹、仙人,当年曾是叔父无意间得来,被两江总督来府中做客时看中求走,再后来,据说是进贡给了圣上,翻过底面,连制砚者的名号清晰可辨,绝对做不得假。可如何会落在浅香手中?
再细想想,若是皇上赏给德妃摆放、把玩,现而今儿子生辰,德妃必然摸准了十四的喜好,借浅香之手送他,既顺了儿子心意,又让浅香卖了好、得了脸,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若真如此,只能感叹这些人心思都算计到家了。
“澜儿,你喜欢?”,见我拿着砚台不撒手,十四小爷探过身小心翼翼的观察询问,想来是揣摩不出我眼下的心意。
“没有,是块好砚,爷好好收着吧,也是侧福晋一番心意。”,把砚台递到身后太监手中,可烫手的山芋,我怎会喜欢,只是感叹,到底是真凑巧,居然会让我再这种场合下,撞见了自家的东西。
“爷,我眼下身子不方便,没有浅香姐姐的灵巧,她平日里会使心眼儿,鬼点子最多,送的东西都比别人巧。哪儿像我拙嘴笨腮、人又实诚、呆笨,不会猜您心意,只是正月天凉,给你做套衣裳,自己手缝的,到底比外头的针脚细密,穿着暖和。”,娇雪的贴身丫鬟顺势呈上来一个紫红色缎面包袱,里面有苍翠色薄棉衣一件、月白衬衣一件,针脚平整细腻,裁剪也是精准稳妥,半点累赘不留,领口、袖口还用银线绣着精巧花样,雅致不俗,可见深厚的阵线女红技巧。
常听闻,宫女平日里最注重针线女工刺绣,由年长的姑姑带着新进宫的小宫女,经年累月的磨练,最终成就扎实灵巧的功底,据说,宫女的绣品流到市面上,能值大价钱,不少人出银子,都求而不得。娇雪看似粗糙莽撞,想不到还有这细巧本事,着实让我叹服。
而且,最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她居然直言不讳的将浅香的人品作为,借机公然指责出来,着实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地步。
十四小爷面露尴尬之色,捧在手中看了看,便匆匆叫丫鬟收起,像娇雪道了声辛苦,也的确不容易,光看看我就要晕了,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出如此像样的衣裳。对,还带刺绣!
两位妾室献了宝,众人都在暗中静观嫡福晋的表现,可偏偏此时我窘迫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怔怔望着十四小爷,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到底该若无其事的道贺呢?还是索性装傻,询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福晋,今儿是爷的生辰日,您不会不知道吧?”,浅香假意讪笑着,故意在众人面前,高声提点我这日子的重要,心知肚明她在看好戏,可就是拿不出半点反驳的气势。
“大清有规矩,年纪小不讲求做生日,往常在宫里,也只是皇上、娘娘赏碗面就是了,今儿府里明目张胆的庆贺,已是逾了祖制,还提什么生辰日?给旁人落口实。”,十四小爷轻声斥责,显然今儿是好日子,谁也不想找不痛快,所以拿祖制礼法说事,没人敢再出头。
“ 哪儿来这么多话?面都要坨了,今儿既是爷的生辰日,就高高兴兴、踏踏实实的,让爷心里也舒坦……”,懒得与她去争辩,浅香历来刻薄阴险,不至于着了她的道儿,在大好的日子逞强斗凶,惹十四心里不痛快。可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时候,十四小爷却从来都没跟我提过半句,非弄个措手不及,这才是我心里在意的。
“澜儿不高兴了?我怕你劳心,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凑一起吃碗面就算了,何必兴师动众的?”,见我意兴阑珊,十四小爷窘迫局促起来,凑到耳边忙不迭的低声解释。
“我知道,快趁热吃面……”,用膝盖在桌下悄悄碰碰他,众目睽睽的,何必给人落话柄,说福晋刁蛮娇惯,还要爷低声下气的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