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怀抱着孩子,浑身僵硬,身子就像被定住,满脸焦急窘迫,左顾右盼的找救兵,他也不过十六岁,想来小小年纪,突然当父亲,甚是不习惯。
忽然看到七姥姥,小爷咽了咽口水,憋半天蹦出一句,“多谢老人家……”,估计十四爷的忍耐力,已经濒临极限。
谁知七姥姥只是冷冰冰瞥了他一眼,“唉……,我就是个老废物,说出话来,不怕十四爷您不爱听!这要不是锦云这丫头,话没说不清楚,让我以为,是我家姑娘要生,我连来都不来!”,说罢,不屑的轻哼一声,将头往旁边一偏。
我一口血差点喷墙上,怎么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啊?慌忙看向十四,他瞪大眼睛,眉峰挑起,神情已经不能说是不可置信了,简直是张口结舌、匪夷所思的看着我七姥姥。忽然想起,这位爷还抱着孩子呢,回头他不管不顾的,脾气闹起来,敢把孩子扔地下。
赶紧把孩子从他怀里接过来,“别理她,别理她,她老糊涂了……”,结果,我抱着怀中小孩子,轻声哄着眼前大孩子,还不敢让七姥姥听见,做人容易吗?
无意中瞥见,锦云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锦姑奶奶,别戳着了,赶紧把七姥姥带我屋里歇着去!”,冲她使个眼色,赶紧把我们家的老嬷嬷请走喝茶。
回头看看,十四小爷仍然脸色愤懑,只好继续耐着性子哄他,“七姥姥人很好,就说话冲,你别和她计较,她年纪太大了!”,抚着小爷后背,平息他的怒气,要知道,人家娇贵皇子,估计从小到大,都没挨过这样的噎。
我话还没讲完,赵嬷嬷谄笑着凑过来,“爷,您看小阿哥,长的多像您啊,我们福晋可是受苦了!唉……,若是早让产婆过来看看胎位,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罪,奴才们倒是想到了,可当家奶奶不发话,我们也不敢冒然出主意,怕……”,她小心揣摩着十四的脸色,嘴里见缝插针的给我扎针告状,这脏心烂肺的刁奴!枉费我刚刚尽心竭力救浅香,她不心存感激,却反口诬陷,我没提前给她们福晋预备产婆,成天就会兴妖作怪!
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被气到脸色煞白。忽然瞅见,身旁的十四小爷已是勃然大怒,抬脚将赵嬷嬷踹到墙角,“放屁!你们是干嘛吃的?!都让主子想到了,要你们干嘛使?你既是早想到了,就去办!何必这会子来嚼舌根子!”,看他疾言厉色,知道脾气上来了,赶忙把孩子递给看妈。
“成了,你别吓着孩子……”,走上前,拽住他袖子,往后拉了拉。
“我今天就是要整治这刁妇!恩将仇报的东西,你也不看看?是谁给你主子,大人孩子一块从鬼门关上拉出来的!”,十四爷正在气头儿上,面如冰霜,冷冷的朝赵嬷嬷逼近,老刁奴,这会子威风尽失,哆嗦着往墙根里缩。
眼瞅着,一屋子仆妇丫鬟、内务府的官员也马上就到,万不能把话柄落在他们口中,“十四,算了,算了,求求你了……”,抓着他的袖子使劲晃了晃,好像这样,就能把小爷的怒气散出去。
“就是你这么好脾气,一味纵容,她们倒给脸不要脸!”,他回头看着我,愤愤然的指着墙角发抖的赵嬷嬷,哪儿是教训她?连带着又数落我,好脾气也错了?!
“好了,今儿不是大喜日子吗?哪儿至于,和奴才生这么大气?你再看看孩子,内务府官员前厅等着报名字呢!”,小爷吃软不吃硬,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哄劝,好歹过去再看眼孩子,把名字定下来。
他脸色渐渐缓和,长叹口气,将孩子接过来,放在怀里,爷俩面无表情的两两相对。如此看来,他自己根本就是个半大孩子,糊里糊涂当了爹。可我觉得,小孩子还挺好玩,‘啧啧啧’的逗弄他,就像逗猫一样,居然引得孩子笑起来,看的我也想笑。
“澜儿,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啊?”,十四小爷僵硬依旧,抱着孩子身体不敢动,只把脑袋转过来,愣愣看着我。“叫什么?你是他阿玛,当然你决定……”,我默然无语,他总是突如其来的,抛给我怪问题。
“你说!叫什么?”,他神情专注,非让我给个答案,心想,这人真讨厌,每次都杀我个措手不及。
“叫……,春儿呗,万物伊始的,听着吉利,反正也是长子!”,随口糊弄个名字,其实我一点概念也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
“春儿?你就这文采?长子就春儿?回头你给我生个儿子,叫夏!回头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叫秋!回头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叫冬!回头你再……”,他神情鄙夷不屑,居然还讥笑出声,满口讽刺。
“闭嘴!讨厌!我再什么啊?我再……”,伸手捂上他的嘴,又口遮拦的胡闹,周围的丫鬟全低头捡乐。
“春儿就春儿吧,告诉内务府,十四阿哥长子叫弘春!”,他虽然满口都嫌弃这名字没文采、没深度,可还是草草就给了定夺,吩咐顺保将名字报给内务府官员。
“澜儿,这孩子给你养,回头我们……”,打发了内务府,他转身把孩子往我怀里一送,就像给我多厚的大礼一样,而且,看那意思,我还得感恩戴德!
“以后再说……”,这小爷都当爹了,还满嘴不着调,回头我们什么啊,我们?!这回不仅丫鬟,连产婆都乐了,她们好似看到了未来的前景无限。
轻轻冲他指了指帐子,里面那位拼了命给你生儿子,你二话不说就送我了,他亲妈不郁闷死才怪?!推着他后背,好歹也过去看看,十四小爷仍是不死心,回头使劲要和我说什么,我抱着孩子不方便,赶忙冲他扬扬下巴,有话,以后再说吧。
十四坐到帐边凳子上,轻轻柔柔的和浅香说话,我让看妈把孩子抱过去,给他亲妈瞧瞧。浅香生怕别人把孩子抢走一样,使劲抱在怀里,脸上溢满柔和喜悦的笑容,凑到十四耳边低声细语,而小爷也只是笑着频频点头。
一家三口团圆喜庆的画面,让人觉得好不真实,自己眼下就像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轻叹口气,经过这番折腾,可算是能放松紧绷的心神,只觉得头重脚轻,慢慢从产房退了出来。
走回我住的院落,看见七姥姥正坐在外室喝茶;心知她必定会训斥我,加快脚步,不顾一切趴倒在软榻上,把头埋在枕垫里。
“姑娘,不是我说你……”,七姥姥的长篇说教果然开始了,她绝对是锦云师祖,教训我的开头语全一样!不是我说你……,你不是在说我,那你这是在干嘛呢?夸我?
“你也忒实心眼了!那生孩子的福晋,是个什么人?!女人是该贤良淑德,丈夫爱的,都当成自己爱的,可那都是骗傻子的!七姥姥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没见过?你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人家,人家真拿你当回事儿吗?!末了,还不是把你整的团团转!把你们家的小爷,给牢牢攥手心儿里!她舍得让出来半块,给你瞧一眼吗?!回头啊,人家抱着大胖儿子,名正言顺的,成了府里的正主儿!你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凡事啊,做足样子就够了,假装着着急,别人全得念你好!从小就是个实心儿秤砣,和润晖一个模子出来的!净让我操心……”,七姥姥语重心长,抚胸叹气,好像我的不争气,已经快把她气背过去了。
“七姥姥,我不是贤良淑德!是出于道义,不能见死不救……”,我仍像鸵鸟般,把头埋在枕头里,怯懦的为自己辩解,沉闷的声音尤显底气不足。
结果,只听七姥姥将茶盅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估计那上好的景德镇官窑,此刻已经磕掉瓷儿了,“什么道?!你不是信佛的吗,怎么有改信道了?哪个缺大德的老道,教你这劳什子玩意儿!没个好东西……”,七姥姥愤愤不平,使劲拍我的黄花梨茶几。
我听的直冒冷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缺大德的老道,都冒出来了……
“这小爷?怎么看着,不是当初来咱家的那位小爷了?”,七姥姥漫不经心的,突然蹦出这样一句惊天撼地的话!
“他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人!”,我后背的冷汗,‘噌噌噌’往下流,十三和十四,本来就不是一个人,不知道七姥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连我嫁了谁,都不知道,难怪刚刚分不清谁要生了。
“我说呢,当初来咱家的爷,看起来,倒真对你实心实意!”,她愤愤不平的敲着桌面念叨。
“哎哟喂!您要害死我,是怎么的?!那没有的事儿!”,猛的将头从枕头里抬起来,都快憋死我了!一个箭步跳过去,恨不得找块儿布,塞上她的嘴。
“成了成了,瞧给你吓的,你七姥姥有分寸!”,七姥姥根部不以为意,抿嘴冲我笑,满脸促狭。
“您就甭管了,我自己知道……”,怕老太太再抖落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幕,赶忙和她打马虎眼。
“你知道什么!平白劲叫人欺负了去!我看锦云她们,也都是不中用的蹄子。得了!打今儿起,我就住你府里了,有七姥姥给你把着,看谁还敢欺负你!”,这话犹如同平地一声撼天雷,她老人家住这儿?!那意味着,我以后的生后,将永无宁日……
“别啊!七姥姥,您回家养老多好啊,皇子府里规矩多,您不习惯……”,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劝回去。
“什么?!你这孩子,是嫌姥姥不懂规矩,不中用了?”,七姥姥虎视眈眈的朝我走来,我突然很想翻窗户逃窜!
正僵持中,听闻前厅有人过来传话,“福晋,宫里来人了,请您过去呢。”,府里的管家,在屋外垂手侍立,不知宫里来人,又有何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