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过寿,各宫主子娘娘都提早送来亲手为老寿星绣的寿幛、花样各异的寿烛、花灯等等。
我这阵子一直住在宫里,没处去给老太太踅摸寿礼,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到御茶房,亲手给老太太做套寿桃,不功不过,哄得她高兴最好。
寿桃这玩意,以前在余杭的时候,祖母过寿辰,曾经和完颜亮去厨房弄过,略微有点印象。打赏了御茶房的管事太监福叔,他事先预备好上等粳米、糯米粉、白糖、桃仁、瓜子仁、桂花、红豆、金丝小蜜枣、杏脯、桃脯、蜜饯等十来样作料。
馅料混了菜油揉成团,在发面擀皮,包成桃子样的馒头,桃尖儿上的面揉进红菜汁,隐隐透出鲜嫩粉红的色彩。桃叶用少量菠菜汁揉进面里,翠绿欲滴的小叶子,拿木梳一压,就出了叶脉纹理。六大五小,共一十一个,正应了老太太六十五岁寿辰的数字。
索性趁着作料齐全,一并又做了拇指大小的红粉糕、水晶糕、藕粉糕、白饺子等等十几样小点心,捏成玉兔、莲花、饽饽、花生的样子,和蒸好的寿桃一起放在翡翠食盒里,呈给老太妃,余下的点心分了几份,赏给老太太宫里的宫女姑姑们,让她们也一并沾沾老太妃的福寿,顺水推舟做人情,何乐不为。
有些点心是正经江浙甜食,老太妃瞧着新鲜,吃的顺口,真真是被哄到眉开眼笑、合不拢嘴,连声夸巧,说舍不得吃进肚里去。
“澜丫头,这些个巧玩意儿,你给你们家小十四弄过没?”,老太太拿起小玉兔放在手里细细把玩,忽然就提到十四。“没有,平日里想不起来。”,若不是她做寿,实在没得送,我哪里会想起做这些麻烦的玩意。
“哈哈哈,的亏你没弄,那臭小子脾气执拗的很,打小就没见他嚷嚷要吃甜食,以前奴才为哄他高兴,大夏天给他弄了碗冰镇甜碗子吃,谁知他刚尝一口,抬手就给打翻了,等往后,年纪长了,就更不见他吃这些东西,性子古怪的很。”,老太太说到十四小时候的恶劣行径,笑的直拍腿,看来这小爷打小就不好伺候。
“您净唬我,前儿些日子,我给他几块梨花糖,看他吃的也香着呢。”,忽然想起在塞外的晚上,喂给十四梨花糖吃,他连吃好几块,也没见说腻,更别提发脾气。“哟?”,老太太听闻此话,轻轻一愣,接着便用手绢儿掩口坏笑,“傻丫头,那是他哄你呢!梨花糖那么甜的东西,他根本吃不到嘴,也就你当真!”,打趣调侃的戳了戳我额头。
“我哪儿知道,是他自己说好吃的……”,老太太就会拿我取乐,十四当时信誓旦旦的说好吃,我才喂了他一颗又一颗,哪里知道小爷根本就不沾甜食。
“那得看谁给的?啧啧啧,倒是出乎我意料,这小子还会来这套……”,老太太忍不住又抿嘴坏笑,满脸故弄玄虚的神情。
八月初一正日子,寿联寿幛均是圣上亲手题写的吉庆祝贺语词。寝宫殿前设寿堂,摆二尺长的奢华寿烛,张灯结彩,丝带低垂,一派富贵繁华景象。之前都已经象征性的将寿宴请柬送入各宫,以示郑重,各宫主位不敢怠慢,寿礼陆续送到。
老寿星坐在殿中正位,接受皇上及诸位娘娘、晚辈的祝贺、拜贺。殿中挂有描金彩绘大寿福,寿堂香案上,陈列春桃、八仙人等陈设,均由地方官员进贡,做工样式精美绝伦。
拜寿礼由宫中年老的掌势太监喊礼,这几位太监均伺候过先帝,有功在身,平日里不当差,唯喜庆吉日主持监督仪式的规矩典制。
德妃手持寿盘走上前,微微躬身,将盛着有鸡蛋、红枣、祝寿汤的寿盘举至眼眉位置,毕恭毕敬讲了两句贺寿词,等待老太妃开口命人接寿盘。
按理说,寿辰的大喜之日,今儿人又来的齐,老太太从早上就喜逐颜开,可到了德妃敬寿盘、奉贺礼,她的脸色却一下子阴沉起来,只是冷冷看着面前低眉敛目的女人,闭口不言。德妃脸上挂不住,将贺寿词又说了一遍,老太太仍是装作没听见,吩咐身旁宫女将水烟拿过来。
德妃面露尴尬之色,进退两难,周围人见此情形,心知老太太这是有意刁难,彼此面面相觑,却没半个敢贸然多言,就连皇上,也是静观不语,显见的,这种情况已不属首例。
老太太总说德妃奴大欺主、厚颜媚骨,对她一直很不以为然。无意间,我也听闻过,德妃以前是孝懿皇后佟娘娘的宫女,在皇帝看望佟妃时,蒙获皇恩,侥幸得宠,最终生下皇子,一步登天。佟娘娘嘴上虽无怨言,内心难免忧愤难平,在世之时,与德妃水火不容,最终抑郁成疾,落寞而亡。
也不知皇帝对此是否心怀愧疚,故意将德妃长子四阿哥交付佟妃抚养,德妃对此有口难言,连带亲生儿子也刻意疏远。
而佟娘娘对四阿哥反倒视如己出,悉心抚育,甚至有人说,四哥被圣上如此看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自己这位高贵温婉的养母庇护,所以,两人虽非亲生母子,却彼此间深情厚重。佟娘娘郁愤被自己宫女所背叛,平日里难免在态度上摆出对德妃的鄙夷之情,以至于四哥对这位亲生母亲,同样轻视。
德妃忍受不了儿子的怠慢,又心虚自己地位所来非正,两人性格本就执拗倔强,近年来,彼此关系愈发坚冷如寒冰。
老太妃平日里最恨婢女不守本分,处心积虑、争宠夺势,而她又素喜爱佟皇后,与之交往甚深,多少年来,对德妃始终难以释怀谅解;此番借故刁难,也是情之所至。
老太太轻哼一声,伸手命宫女将寿盘接下,再不肯多看德妃一眼。
“我来晚了,老寿星没怪罪吧?”,忽从殿外响起银铃般俏皮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压抑尴尬的气氛,众人齐齐转头,只见宜妃用帕子掩口娇笑,正迈进殿内,她今儿一身粉红缎子高领长袍,配月白绸绣芙蓉对襟紧身儿,高高的两把头,正中一朵粉白牡丹,耳旁两颗东珠耳环,衬得脸庞更加妩媚可人。
“哟!我当是神仙妃子下凡呢?原来是你这皮猴儿!明摆着是把我老婆子不放在眼里,打前儿个就给你下了请帖,这会子才来!”,老太太不同于方才的严厉,见了宜妃立刻喜上眉梢,嘴里虽是责骂的话,却透着疼爱娇宠。
“老寿星,我冤呐,我可是忙着给你预备贺礼,这才来晚了,您不说体谅我一片孝心,开口就责骂,弄得我心里头委屈,想着,您是不是不疼我了?”,宜妃假意嗔怪,拉过老太妃的胳膊就摇晃。
“起开我!多大的人了,孙子都有了,还敢和我撒娇,也不嫌臊得慌!贺礼呢?我怎么没见着?可见又是闹嘴!”,老太太狠狠戳了戳宜妃额头,抬手将她推开。
“贺礼?贺礼还在我宫里放着呢,不成,一会儿啊,我得好好儿和您斗斗花牌,您若是赢了我,才能给您!若是赢不了我,我还真就不给了!还有,您方才那句话,是不是说我老了?这皇上还没嫌我老呢,您倒数落我老,这我可不依,万岁爷,您给我做主!”,宜妃假意委屈撅嘴摆脸色,冲着皇上撒娇邀宠,逗得方才还脸色阴沉的皇帝仰头大笑,连连安慰。
宜妃到底伶俐过人,她这举动,轻轻松松就在诸妃子中占了上风,假意斗花牌,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也趁机向圣上卖了好。以她的个性心机,贺礼必是精心预备,卓尔不凡,此番深藏不露,不仅吊人胃口,又避免了在人前公布于众的风险,既隐了锋芒,更巧妙藏拙。
老太妃听有人要陪她斗花牌,立刻来了精神,吩咐掌势太监开宴,席间与晚辈们共饮寿酒,同吃寿面,推杯换盏,贺寿之词不绝于耳,好不热闹喜庆。
寿宴刚一撤下,老太太就及时拉住宜妃,要她信守诺言,跟自己斗花牌,皇上兴致正浓,也提议留下,一起陪老太太玩几把,讨个好彩头。众人见此情形,还有哪个敢开口告退,全都讨好卖乖,争相要和老寿星玩牌。